回府路上,马车里。
“药方记得给渝枫,府里有药房,他会处理好的。你一定要按时喝药。”
沈汐鸢瞧着祁昀祐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却淌过一丝暖意。
这世间,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表面对她百般呵护之人,却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她深陷泥潭时向她伸出一只手之人,后来也推波助澜,叫她不得安生。
利用一个恶名远扬的人,原以为他会百般刁难,却不想,他却为她解决了大麻烦。
坐在她身旁的祁昀祐眯着眼睛小憩,想必是近日公务繁忙太过劳累。
沈汐鸢盯着他的脸,浓密的睫毛一翘一翘的,像是风中起舞的蝶。睫毛上方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仿佛怎么揉都揉不开。连小憩之时都不能放松,祁昀祐到底经历过什么?
沈汐鸢前世与他素不相识,只是听闻他早年经历坎坷。
少年天才,文武双全,天赋异禀。那时的他还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天之骄子,如同高悬于空的皎皎明月,不染世俗一点尘埃。虽说性情冷淡,如冰霜寒,但到底是人人艳羡。
侯门嫡子,还有个做皇后的姐姐,身份尊贵,饱受敬仰。
天妒英才,老侯爷、夫人,还有他的长姐纷纷离世。
偌大的侯府,只剩他孑然一身,收拾烂摊子,担起肩上那份任。
此后他便性情大变,暴戾非常,冷若冰霜的少年渐渐成了旁人口中心狠手辣的活阎王。从前是不屑于凡尘琐事,此后便是嚣张跋扈,若有不顺心之处,便大张旗鼓地修之改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上至朝中大臣,下及街上布衣,皆对这位雷厉风行的主儿望而生畏。
沈汐鸢静静地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人,压低了声音:“祁昀祐,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比簌簌的落雪声还要轻。
“那倒是不必。”双目紧闭的某人忽然睁开眼睛,“是我还你的。我不喜欢欠人什么,我们扯平了。”
“还我的?”
“府上的灯笼,书房前的花草,昨日的桂花酿……”
“记这么清楚啊?”沈汐鸢笑了,“那些都是举手之劳罢了,轻飘飘的,哪抵得过你的救命之恩?还是要谢谢你的。”
祁昀祐眨了眨眼,轻飘飘道一句:“今日之事,对我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下一刻,他便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支簪子,递给了身旁的人。
沈汐鸢接过簪子,低头一看,原是她昨日为了买桂花酿在当铺当掉的簪子。
祁昀祐果然派人暗中跟踪她。
祁昀祐淡淡道:“你如今是侯府小姐,昭景侯府何时堕落至此,连累主子都要变卖首饰换两坛酒了?”
她名义上为祁昀祐的义妹,但侯府上上下下都是将她当大小姐供着的。
但是沈汐鸢只是把侯府当作暂时的栖身之所。白吃白喝已经是冒昧,若再动那些金银财宝,实在是过意不去,难免生出寄人篱下之感。
所以昭景侯府的钱,沈汐鸢分文不动。她甚至自掏腰包赏赐照顾她的那些侍女们。
不义之财不可取。
她过去在沈府是这样,以后在昭景侯府也是这样。
沈汐鸢随手戴上簪子,应付着说道:“我有钱的。”
“叶泽知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人……”祁昀祐刚想用他的看人的眼光细细道来,但又发觉自己没有立场,说一半便止住了。
“总之,为一个靠不住的男人花光身上所有钱,是一件得不偿失的傻事。”
沈汐鸢静静地听着祁昀祐讲大道理,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昨日把身上所有银子给了逢霓,但是跟踪她的暗卫不知道,误以为她一直在妙染坊赏画。她回到妙染坊之后,随手送了叶泽知一幅画。祁昀祐这是……误会她花光积蓄只为给叶泽知买一幅画了?
沈汐鸢也不反驳,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祁昀祐,住在昭景侯府这段时间,不会赖账的。每月会定期给你屋租钱——虽然你并不缺,但我得给。”沈汐鸢一本正经地约定。
祁昀祐倒是不觉得这番话是对他的羞辱,反而早就料到似的,面不改色地说道:“沈小姐可真有钱呐。”
“一般一般。”
沈汐鸢的爹娘便是从商,家中虽无权势,但家底殷实。爹娘出事前,给沈汐鸢留了不少田产地产作为生辰贺礼,记在她名下。
但那些财产,她始终没有动过,只是留着做个念想。
来京城以后,她瞒着沈家试过成百上千种赚钱的法子,后来还开了画坊、酒楼。这么些年,除了吃喝,她没有花过沈家一分钱。
与沈家决裂之前,她也将这些年沈家抚养她长大的银子还了回去。
她不缺钱,更不想欠着沈家的账。只有这般,日后算起陈年旧事的恩恩怨怨,才能不必有所顾忌。
当然,她也不想欠祁昀祐什么。祁昀祐现在对她没有什么威胁,不代表日后他也会这么好脾气。总是要算得清楚些才好,划清界限时就不用顾虑这个担忧那个的。
沈汐鸢看着祁昀祐的眼睛,起誓般郑重道:“祁昀祐,我知道你看不上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但我不想欠你什么。除了该给的租钱以外,我还可以许一承诺。日后若你有大难,我不会袖手旁观,定当竭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沈汐鸢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她心里已然下定决心帮祁昀祐一把。至少不让他重蹈覆辙,落得上辈子那般的下场。
祁昀祐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紧紧盯着她,却没有说话。
沈汐鸢后知后觉,祁昀祐多疑,这话说得太过傲慢,听着又像是诅咒又像是威胁。
她刚想找补,祁昀祐却不经意间勾起唇角,语气如同开玩笑般随意:“那我可就仰仗沈姑娘了。”
呵。
祁昀祐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在府上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些都会事无巨细地传到他耳中。祁昀祐分明还对她有所戒备。不过,他能如此随意开这样的玩笑,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测。
祁昀祐怀疑她却不想插手,知道她与沈家之间多多少少有恩怨,但他要坐山观虎斗,作壁上观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也罢,不是威胁就好。
午后忽然起了大风,吹打着马车的帘子。窗帘被风吹起,马车外的好风光便映入眼帘。
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沈汐鸢的视野之中。
明俶生得极为好看,也无愧于他京城四绝色之一的名头。
一席余白长衫的公子独自一人漫步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海与他毫无关系,恍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连春风都对他青睐有加,暗暗拨动他的衣裳,衬得此人仙气飘飘,恍如御剑飞来的神仙。
一看清故人容颜,沈汐鸢的指尖不由得僵硬,一股叫人发麻的寒意直逼天灵盖,进而流过她的手,在全身蔓延开。
算起来,这是沈汐鸢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此时的明俶刚继承他师傅的衣钵,接替他师傅成了大昱尊贵的国师。
大昱历代国师都修炼过窥机术,能通过去晓未来。大到一朝福祸命运,小到一人生死命数,窥机术都可准确预见。用窥机术看到的结局会分毫未改地应验。
这窥机术被视为仙术,并非常人可以学习掌握。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严重了些便会遭反噬,尽夭阳寿。
据说,芸芸众生之中,能参透如此仙法之人不过凤毛麟角,廖若星辰。寻找到这些人,再加以选拔试炼,则最优者传授窥机术,这是国师的重任之一。
窥机窥机,探得前因,算得未来。国师的一言一行便能断人生死,影响朝政。
但窥得天机终有代价,窥机术这般仙法,对施法者的损耗极大,而且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爆体而亡的惨淡结局。
因而大昱的国师大多年轻便就任,尚是满头青丝便退位。
一般来说,国师只有在天灾**、战事频发时才会频频使用窥机术。平日里,是断然不会用窥机术的。
宣历二十六年二月,正是明俶继任国师的时候。
沈汐鸢坐在马车上,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位仙风道骨的国师身上。
他如今的模样与沈汐鸢记忆中的明俶别无二致。
只是,同样的余白长衫,同样的皮囊之下,早已是面目全非的一颗心。明俶当上国师之后,便再也不是那个曾向她伸出一双手、将她拉出泥潭的少年。
前世种种,沈汐鸢怎么会忘记?
宣历二十八年,血腥气弥漫的牢房里,一身皓白锦衣的国师递给她一枝山茶花。
如火焰跃动的红山茶上覆着薄薄一层雪。
于是,那枝茶花便被沈汐鸢立在了牢房角落的污泥之中。
那时他说:“沈汐鸢,认命吧。”
可沈汐鸢偏不!
前世死得仓促,来不及顾念太多,也忘了拉他一同下地狱。这辈子,如若他再与前世那般推波助澜,沈汐鸢不仅不会心慈手软,还要变本加厉让他也尝一尝肝肠寸断的滋味,不死不休。
众人敬仰的国师,也并非毫无过错。也不知前世真相大白之后,明俶有没有质疑他口中的“天机”?
多可笑,他还说会护她周全;多可悲,他年少之时曾屡屡对她出手相助。
终究抵不过一句“天命如此”。
沈汐鸢坐在马车上,攥紧了手心。
天命如此,她偏要逆天改命,看看最后兔死谁手。
“怎么了?”祁昀祐心细如发,已然察觉身旁之人的不对劲。
沈汐鸢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街市人山人海,并无奇特之处。
沈汐鸢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祁昀祐,几个月后避暑行宫祈福的名册,昭景侯府随行人员里可以加一个我吗?”
祁昀祐看了他一眼,眼中分明有一丝疑惑,却又很快消失不见。末了,他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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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她偏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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