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川待的时间过得飞快，就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梦。
一周几乎是眨眼即逝，桑随本来是想要在临川待完一整个暑假，但是因为报名了暑假数学竞赛班，所以要提前回榕城。
跟第一次独自去榕城的心境完全不同，她在榕城多了很多好朋友，还有一个喜欢的少年，她已经没有那么局促和害怕。
桑随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奶奶莫律英，踏上了返回榕城的归途。
回到榕城，熟悉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
集训地点设在学校特意开放的、空调冷气开得足足的阶梯教室。
走进去，清凉瞬间包裹全身，也驱散了几分舟车劳顿的疲惫。
教室里已经坐了些人。
班长楚熙然坐在前排，面前摊开着厚厚的习题集，神情专注；程逍则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笔，一副百无聊赖却又不得不在场的模样；宋时樾坐在楚熙然旁边，正低声和她讨论着一道题目的解法。
看到桑随进来，宋时樾抬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打招呼：“终于回来了？”
桑随“嗯”了一声。
楚熙然也推了推眼镜，点头示意。
程逍则勾起嘴角，丢给她一个“你也来受罪了啊”的眼神。
桑随找了个空位坐下，拿出集训资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没有。
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并不在这里。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又悄悄地绕上她的心尖。
她早知道梁逢深不会来这里，他这个暑假很忙，要参加市电视台一档叫做《新声代》的唱跳节目录制。
理智上她完全理解，可情感上，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哪怕只是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偶尔抬头能看见他低头演算的侧影，感受一下他存在的气息，或许这漫长而烧脑的集训日子，也不会显得那么难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没多久，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又或者纯粹是程逍的恶作剧，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教室的安静——是程逍的。
程逍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干脆地按了挂断键，并且顺手打开了视频通话，将手机屏幕对着他们这几个人。
“嗨！梁逢深，快看看我们现在在哪里，”程逍对着手机屏幕嚷嚷，“你有没有想念哥哥我以及在场的某些人啊？比如宋时樾之类的？”
几乎是条件反射，在听到“梁逢深”这三个字的时候，桑随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镜头。
而后便看到手机屏幕里，赫然出现了梁逢深的脸。他似乎是在一个类似休息室或者后台的地方，背景有些杂乱，灯光也比教室亮堂许多。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似乎精心打理过，额前碎发微湿，脸上带着些许妆容的痕迹，使得本就出色的五官更加立体清晰。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桑随好像是看见梁逢深笑了一下，而后听到他说：“怎么刚才挂断了转打视频？”
程逍说：“就看看你呗，你去北京录制节目，我们都这么久不见，我们都特别想你，看两眼你英俊的脸。”
他特意加重了“特别想你”几个字。
程逍把手机往后一递，依次扫过在场的几个人，桑随、宋时樾、楚熙然和其它几个同学。
他的目光似乎在屏幕这边随意地扫过，桑随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他目光可能触及的瞬间紧缩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凑近或说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屏幕里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脸。
多日不见，他好像更帅了。
不是平时学校里那种干净的帅气，而是带上了些许舞台光环的、更具冲击力的俊朗。
哪怕只是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哪怕他看起来有些倦，那种光芒依旧无法忽视。
心底那点因为他不在此地的失落，奇异地被抚平了。
能这样意外地通过视频见上一面，对于她而言，已经像是偷偷赚到的幸运，足够她偷偷开心好久。
楚熙然笑着对屏幕里的梁逢深挥了挥手。
宋时樾开玩笑说：“梁逢深同学，节目录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啊？”
屏幕那端的梁逢深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点电波的细微杂音，却依旧低沉好听：“还行吧，还挺忙，待会儿要彩排。你们加油复习。”
程逍又和他们插科打诨了几句，才在纪云归老师走进教室的警告眼神中，笑嘻嘻地挂了视频。
教室重新恢复了学习的氛围，但桑随的心，却因为那惊鸿一瞥，久久无法平静。
紧锣密鼓的集训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迎来了数学竞赛的当天。
清晨，学校安排的大巴车早早停在了校门口，载着参赛的学生们前往考点——师资力量雄厚、以竞赛闻名的师大附中。
桑随和楚熙然一起上的车，找了个靠前些的位置并肩坐下。
她放好背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车门方向，带着隐秘的期待。
陆续有同学上车，车厢里渐渐嘈杂起来。
程逍和宋时樾一起上了车，两人径直走向后排。
就在桑随以为期待落空，微微垂下眼睫时，一个身影踏上了车门台阶。
是梁逢深。
他今天穿着干净的榕城一中校服，蓝白相间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或许是连日录制节目的辛苦，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头发恢复了日常清爽的造型，柔软地搭在额前，减弱了几分舞台上的锐利，多了些少年独有的干净气质。
桑随的心跳瞬间失衡。
多日不见，他好像褪去了视频里带妆时那种略带雕琢的感觉，回归了本身那种清冽又疏离的帅气，却因为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反而更显得真实而动人。
他上车后，目光在车厢内扫视，似乎在寻找座位。
后排坐着程逍和宋时樾，其它空位都有人了。
梁逢深随便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下，他旁边恰好有个空位。
那个空位，靠窗。而桑随此刻的位置，靠过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冲动的念头，像火星一样窜入桑随的脑海，并且迅速燃烧起来。勇气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他刚坐下，有人准备在梁逢深旁边的空位坐下之前，桑随猛地站起身，抓起了自己的背包。
楚熙然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桑随？”
桑随脸颊发烫，几乎不敢看楚熙然的眼睛，更不敢去看后排可能投来的目光，她低声飞快地说：“熙然，我……我有点晕车，所以想坐靠窗的地方。”
楚熙然点点头：“可以啊，去吧。”
说完，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走向后排，在那个靠窗的空位——也就是梁逢深座位旁边，坐了下来。
赶在了准备落座梁逢深旁边座位的男生之前。
男生愣了一下，也没多想，重新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梁逢深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着突然占据了刚才那个男生原本想坐的靠窗位置的桑随，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桑随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重复了一遍那个仓促的借口：“我有点晕车，所以想靠窗坐，然后就过来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变轻了，有些心虚。
梁逢深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也像是信了她的说法。
竞赛成员陆续到齐，车子缓缓启动。
她真的跟他坐在一起了。
这是第二次她们之间的距离离得那么近。
桑随内心一片狂喜的轰鸣，表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赶紧扭头看向窗外，仿佛真的在努力缓解晕车的不适。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脸颊烫得惊人，手心里也全是汗。
大巴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熟悉的校园。车厢里，同学们有的还在低声讨论着题目，有的则闭目养神。
桑随僵直地坐着，全身的感官却都无比敏锐地聚焦在身旁的人身上。
他似乎很累。
车子开动没多久，桑随就感觉到身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
梁逢深果然睡着了。
他头微微偏向车窗这边，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粉。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跳跃，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睡得很沉，看起来很安静，毫无防备，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像个乖巧的大男孩。
一阵极淡的、清冽好闻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桑随的鼻尖。
是青柠味的洗衣液，或者沐浴露的味道，干净又清爽，和他的人一样。
她偷偷地、贪婪地呼吸着这混合着他体温的淡淡香气，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因为车子颠簸而轻轻擦过她的校服袖子，那微小的触感都让她心跳如鼓。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拉长了。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静谧。
而她，和她暗恋的男孩，并肩坐在一起，分享着同一片空气，同一段旅程。
这短暂的、偷来的亲密，让她幸福得几乎想要落泪。
后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程逍，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宋时樾，压低声音，用气音吐槽：“喂，老宋，你看梁逢深那小子，是木头脑袋吧？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人家喜欢他？”
他指的是桑随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晕车”借口和换座位行为。
宋时樾扶了扶眼镜，看向前排那两个身影。
少女僵直的背影和身边沉睡少年毫无所觉的侧脸，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心照不宣的画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压低声音回道：“是很明显。”
程逍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那表情分明在说“没救了”。
宋时樾的目光里则带上了些许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青春里的暗恋，大抵如此，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另一个人的波澜不惊。
因为不在乎，不在意，所以如此明显，也不会想过她是否可能喜欢他。
也许看出来了，但依旧不在乎。
宋时樾偏头看向窗外。
就像他喜欢的她一样，明明知道他那么喜欢他，也仍然无所谓。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车缓缓减速，最终停稳，师大附中的校门出现在眼前。
梁逢深也在车子停稳的瞬间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眼神里带着初醒的茫然，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懵懂。
桑随赶紧收回一直偷瞄他的视线，假装刚刚也在看窗外。
大家陆续起身下车。
桑随和梁逢深也随着人流走下大巴。
站在师大附中陌生的校园里，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
他们看着指示牌，走向各自的考场。她们这次考试，依旧不是同一个考场，甚至不在同一栋楼。
在即将分道扬镳的路口，桑随停下脚步，再次鼓起了勇气。
她转过身，看向身旁正准备离开的梁逢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梁逢深，考试加油！”
梁逢深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阳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向上牵起一个很浅、却很真实的弧度，对着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微哑：“嗯，你也是。”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他考场的方向走去。
桑随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汇入人流，直到再也看不见。
心底因为那句“你也是”和那个短暂的笑容，再次被注满了甜甜的、青柠味的气泡。
她握紧了手中的笔袋，深吸一口气，也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考场。
2013.08.16
——“考试加油。”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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