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
餐厅的水晶吊灯发出柔和的光芒,一个多月不见,穆子澄还是那般丰神俊朗,目光熠熠。脱下的外套搭在左手手臂,白色衬衫上最顶的纽扣解开了,领口微微敞开,上衣扎进深灰色的西裤里,勾出他的腰线。
这样的脸和身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死角。
猝不及防的重逢,令江越一时无法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穆子澄的目光也像落了锁般,盯着他的脸不放。
“子澄?我们的位置在前面。”前方有两个同部门的同事在等他,他回过神来,快步上前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对方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穆子澄又折了回来,没话找话般地解释道:“我们部门今天在这里聚餐。”
江越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嗯”了一声。
他苦笑:“又落枕了吗?”
“没有……”
“那怎么又不看我了?”
一旁的沈玥琅看他们旁若无人地聊起来,刻意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向穆子澄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江越的妈妈。”
穆子澄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别人,有些尴尬地与她握了握手:“抱歉,伯母。我是江越的……朋友,穆子澄。”
真是失礼,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一看到江越,就跟失了魂似的,全部目光都锁在他身上,根本看不见还有旁人。
趁着穆子澄正面看着自己,沈玥琅目光犀利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幸亏刚才江越已经提起过这有这号人物,而且还长得跟穆时有些像。不然如果她在路上偶然遇见,肯定是要受一番惊吓的。
确实是有六七成像,怪不得江越会迷糊。就连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母亲,都容易认错。
但沈玥琅毕竟是在商界摸爬打滚的,面上将情绪掩饰得滴水漏,镇静自若,面带微笑:“我听江越提起过你。”
听到沈玥琅这么说,穆子澄眼里马上亮起了一团火焰,立刻用眼角余光去看江越。
“听说你是在国外长大的?请问具体是在哪座城市?”沈玥琅又追问。
“洛杉矶。”
“我刚好认识洛杉矶一个姓穆的华人企业家,或许你们有亲戚关系,我可以问一问你父母的姓名吗?”
他报了两个陌生的名字,都不是她耳熟的。她正想再追问,江越就无奈地制止了她,“妈,别再调查户口了。”
正好那边包厢里的同事又出来催促穆子澄赶紧过去,他道了一声歉,便跟着离开了。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又扫过江越,似乎有些担心。
他离开之后,沈玥琅重新坐下,若有所思地道:“确实很像,真是稀奇……”
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江越原本平静的心又被搅起波澜。他原以为这么长时间了,他已经脱敏了,却没想到再次看到那双眼眸,还是会勾起强烈的思念。
心绪又乱了,一阵烦躁涌上,刚拿起酒杯,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有条短信。
—别喝了,对胃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备注上显示的“穆子澄”三个字,觉得心更乱了。
“他刚才一直盯着你看,连我坐在你对面都没察觉。”沈玥琅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坦言:“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以一句话堵塞沈玥琅继续追问的可能。他假装对刚上的鹅肝很感兴趣,闭嘴不语,默默吃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脑袋好像在隐隐作痛,仿佛有人扯紧了连接他后脑勺的一根线,几欲断裂。他紧绷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精慢慢麻痹了他的神经和感官,头疼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对他而言,酒实在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但却是有用的东西。
一顿饭下来,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有大半。当侍者再度上前想为他将空杯添满,沈玥琅抬眸以眼神阻止,侍者愣了一下,缓缓退了下去。
她看着双眼已然有些迷离的江越,心绪颇为复杂。
“你今天喝了不少,就先别回去了,我给你在酒店里订个房间,今晚先在这里休息吧。”她说完又问,“会不会想吐?”
他摇头,“我没事……”
“你就少逞强吧!”
酒店房间在15楼。江越强打精神跟沈玥琅保证自己没有问题,她才半信半疑地回了自己房间。刷开门卡,房间里的灯渐次亮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视野内的物体也有些重影,但是没关系,坐下缓一缓就好。
他扶着墙往前走,从未觉得身体如此沉重,像要往下坠,但每一步又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把自己扔在床上,瞬间如同被海水托起一般,莫名有了安全感。
如果不是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也许会这样睡一整晚。
他并不想接电话,但那持续震动的声音实在烦人,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就直接接通了。
“你好……”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江越,你已经走了吗?”熟悉的声音,“我给你买了点胃药和解酒药。”
又停顿了几秒,对方好像是在斟酌措词,在思考怎样说话才不至于显得过份唐突:“我……送过去给你可以吗?你不想见到我的话,我可以让人速送过去。”
话语间的卑微听得人难受。
酒精此时几乎停滞了江越大脑的思考功能,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听着穆子澄的声音,带着被麻痹的神经,慢慢卸下了防备。
如果这种时候有人问他银行密码,说不定他都会全盘托出。
“我不在家……”
“还没回到吗?”
“在1507……”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就这么说了出来。
那边穆子澄愣了一下,“1507……是酒店房号吗?”
“嗯。我在这休息……”
“那我去给你送药,可以吗?”穆子澄非常极其小心翼翼地问。
“嗯……”
电话挂了,他闭着眼蹭了蹭枕头,再度陷入昏睡,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可能是刚刚听到了穆子澄的声音,他又梦见了穆时。
梦见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梦见他站在旷野之中,天空既不是白的也不是灰的,没有一丝色彩。他梦见时间在流动,太阳不停地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光照耀着大地,转瞬又坠入黑暗。
周而复始之中,有个人握住了他的手,从背后抱住他。
“哥。”
只这一声,他就知道是谁回来了。他反手将那人的手牢牢握紧。
“哥,别怕,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那人在他耳边喃喃道,“我不会走的,我再也不会走了。”
温柔的吹息拂着他的耳廓,眼眶一阵温热,他转过身想看看那张脸,眼前却只有荒芜的旷野和风。
腰间的暖意不再,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你不是说不会走了吗……”
门铃响了。
幻梦消散。
他睁开眼,城市的夜景自落地玻璃映入他眼中,流光溢彩,绚烂多姿。
门铃还在响。
他艰难地让沉重的身体坐直,昏沉沉地摸着墙走到浴室,洗了把脸,冷水拍在脸上,总算唤醒了一部分神经,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门铃仍在锲而不舍地响着。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面孔已经不能更苍白憔悴了。
他撑着墙走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宽阔无人的走廊里,穆子澄独自站在门前,刚想张嘴,看到他的那一瞬又好像失了忆,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越看起来已经醉了,只能勉强倚在玄关的墙上,白晳的皮肤透着醉后的红晕,双眼迷蒙有如氤氲着雾气的森林,微长的头发沾了水珠,潮湿地贴在脖子上。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都没有说话。
穆子澄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
为了缓解这莫名的紧张感,他抬起了拿着纸袋的右手:“药——”
江越低眸,下一秒便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房间里——
房门呯的关上,穆子澄被按在玄关的衣柜上,手上的纸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江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面无表情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尝到了江越嘴巴里淡淡的酒味,是白葡萄酒的清甜。
“江越……”他知道对方现在神智不清醒,想推开,江越却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吻得更加大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江越的身体很热,自衣料中透出的灼热像要将他也一并燃烧那般,让他也躁热起来。尝着白葡萄酒的甜味,令他也仿佛醉了,头脑渐渐不清醒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从被动转为主动,双手托着江越的脸颊,手指插进湿润的长发里,两人吻得激烈,不知是谁碰到了开关面板,玄关和房间的灯瞬间暗了下来,只余下他们俩人在黑暗中缠绵,呼吸交织。
江越搭在穆子澄肩上的手缓缓下滑,开始摸索他身上的纽扣,并从下至上,一颗颗解开。
“江越……”浓重的呼吸声中,穆子澄试图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表情,“你确定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问题,江越开始低头解自己的衬衫,当白衬衫翩然落地时,江越在黑暗中淡淡地看着他。
“你不想要吗?”
穆子澄看着他,咽了口口水,“我当然想,但不是在你不清醒的时候。”
“我现在很清醒。”
“你喝了酒,醉了。”
“我是喝了酒,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穆子澄在黑暗中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缓缓弯腰,将地上的衬衫捡起,为他披上。然后,慢慢抱紧了他,不带任何**,只有心疼。
“江越,你别再自虐了。”
他想挣开,穆子澄却把他圈得更紧。
“江越,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可以选择放手,但我不能看着你一直伤害自己!我希望你的选择能够让你过得快乐、过得幸福,而不是让你一直陷在痛苦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江越,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体温穿透布料传来,从穆子澄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江越仔细感受着这个拥抱的温暖,心里的高墙好像在一点点坍塌。
崩溃向来是一瞬间的事,它不需要长时间的积累。
而且,它会发生很多次——很多很多很多次。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熬过去了,却会被某个日常的瞬间再次击溃。可能是偶然看到他喜欢吃的食物,可能是某天经过你们曾经约会的咖啡馆,可能是某句歌词突然将你的伤口撕开……总之,你又被击倒了,你倒在地上,鲜血淋漓,不想再起来。
但你最后还是会慢慢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的伤口包扎,并开始慢慢往前走。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被击溃……
正当你已经习惯了这日复一日的崩溃,并对走出这种绝望不再怀抱希望时,有个人出现了。
他向你伸出手,帮你包扎伤口,给你拥抱。
你害怕这是某种幻觉,你害怕对他的依赖会成为下一次伤害的延续,你害怕他也会突然离开。
你反复把他推开,他却还是坚定地回到你身边。
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哭声从深埋的臂弯里传来,没有撕心裂肺,却依然痛彻心扉。
江越的手颤抖着绕过他的腰,第一次用力地把他抱紧。眼泪打湿了肩头的衣衫,他把哭得发颤的人抱在怀里,轻轻吻着他的头发,柔声劝导:“不用压抑,哭出来吧。”
江越深吸了一口气,压抑许久的情绪便随着泪水奔涌而出,张口时,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嘶哑。
“……你不是说你很快就回,让我等你的吗?”
“你不是说还要跟我一起过23岁、24岁、25岁生日的吗?”
“你不是说要跟我吵架,然后和好的吗?”
他哭得喘不过气来,穆子澄轻轻拍着他的背,静静地听着。
“……你不是说要跟我求婚的吗?”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
穆子澄眼角微红,忍住眼里的泪,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江越的身体像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我代他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越眼底掠过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穆子澄的面容和穆时的重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他又想推开对方。
就是这一秒的迟疑和忧虑,却明白无误地落在了对方的眼中。穆子澄怔了一下,眼底泛起苦涩,缓缓放开了他。
也许有些过去是无法跨越的,有些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遗忘。
穆子澄弯腰捡起地上的袋子,放在玄关的矮柜上,低声嘱咐:“里面有胃药和解酒药,睡前记得吃。”
说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连笑容都有些勉强:“晚安。”
他转过身,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旋转——
“别走……”身后幽幽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两只手从后背绕到他身前,将他牢牢抱紧。江越的呼吸落在他的肩背,好似蝴蝶振翅扇起的微风。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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