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过往的记忆像突然被凿开的泉水一样喷涌而出，过去四年来被谎言编织成的“穆子澄”慢慢看到了沉寂潜伏在黑暗中的“穆时”，并伸出手去，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过去像被风吹散的沙子，瞬间消失无踪。曾经只能在梦中窥见的碎片，却越加真实，越加完整——那些才是他真实经历过的瞬间。
被阳台联通的两个房间，浓郁翠绿的香樟树，孤身一人的童年，空旷宽阔的宅子，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明亮温柔的眼眸，在暴风雨的夜晚将他从柜子里拉出来的少年，抱紧他安慰的温暖怀抱，一起看恐怖片的夜晚，蜷缩着睡在一起的两人，好像永远都登不上顶的山岭，好看的侧脸，日暮的海边，破碎的波浪，林荫大道下略带心酸的拥抱，苦涩的心情，情窦初开的时刻，然后是别离，异国的月光，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和越来越浓重的思念……
将那些片段拼凑起来，以金线修繕，“穆时”才终于重新出现。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江越。
漂浮不定心好像被托了起来，轻轻缓缓地放下。落地的一瞬，他感到自己像回家了。
“哥。”
时隔四年，他再度这样呼唤江越——以穆时的身分。
他回家了。
虽然穆时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沈玥琅坚持要他做个全身检查。
“谁知道穆长盛那个疯子还对你做了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脸，“整容该不会也是他的馊主意吧？”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半靠着床头苦笑了一声：“这是车祸后遗症，修复了之后跟之前是有些不一样。不过，我应该还是帅的吧？”
说着故意笑着往江越那边看了一眼，可江越好像并没有理解到他话中的俏皮，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凝重。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穆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揉了揉，“我不帅了？”
江越摇摇头，右手搭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扣下来，用力地攥在自己掌心里。
沈玥琅还是坚持：“还是要做个全身检查，这样我们也安心点。等做完检查再出院吧。”
抽血、内外科、心电图、CT……全套检查下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上午，回去的车上，穆时累得靠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他朝着驾驶位侧着身子，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只知道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车子早就到了地下车库，车内灯关着，只余下显示屏的柔光映照着江越的侧脸——江越也面朝他躺在驾驶座上，闭着眼睛。
穆时微微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了。江越的手从驾驶座那边伸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左手。
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披着的外套，也是江越的。
怪不得睡觉感觉暖烘烘的。
江越似乎没睡，他微微动弹一下，江越就睁开了眼，神色清明地看着他。
“到了怎么不把我叫醒？”他问。
“又不着急，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我睡好了。”他笑着起身，把外套还了回去。
两人搭乘电梯缓缓上行，穆时看着电梯幕壁上张贴的旧广告，似乎还与四年前的一模一样，在这个小小的电梯间里，时间并没有持续向前，而是停滞不动了。
电梯门打开，熟悉的大门出现在面前，江越上前开门，穆时突然感到有点紧张——这是四年里他第一次回来。
玄关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就连鞋柜上的小摆件都放在原位，没有移动。客厅的陈设也还是老样子，电视柜旁的绿植长得更高大了些，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动。厨房也是，甚至没有添置任何新的家电，所有物品，都摆放在原位。
所有的东西，都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仿佛四年的时间并没有经过这个房子，而是从它两侧轻轻滑绕过去了，它还保留着此前的模样，分毫不变。
穆时怔怔地看着这个空间，一时呆住了。
江越将他的行李放到次卧，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客厅里呆立着，便问：“怎么了？”
穆时打量着客厅的陈设，有些震惊地说：“我还以为时空穿梭了，回到了四年前。这里一点没变。”
江越淡淡地笑了笑：“这不是挺正常的吗，谁家会动不动换摆设。”
听他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你的东西我放在次卧了。”江越说完便准备去厨房，穆时横向跨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要放在次卧？”
“嗯？”
穆时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不要跟你分房。”
还是四年前的样子，这装可怜又爱撒娇的模样，看着江越眼眶竟然有些温热，他忍了忍，才轻柔地安抚道：“我也睡次卧。”
穆时一愣，“那主卧呢？”
江越的笑容淡淡的：“好久没住了，得先收拾一番才能住人了。这两天我们先睡次卧吧。”
说完他便绕过穆时，去了厨房。
穆时站在客厅里，看着前方的主卧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厨房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他盯着主卧的大门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旋开了主卧的把手。
“咔嚓”一声轻响，白色木门被缓慢推开，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遮光窗帘紧闭，没有一丝阳光能穿透进来。
他摁下门边的开关，灯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驱走了黑暗。房间和他印象中的没有任何不同，深蓝色的床单和被褥，通顶的衣柜。简洁的床头柜上摊放着一本诗集，那是他回美国之前还没读完的里尔克的诗。窗边的椅背上挂着一套换下来的黑色睡衣，仿佛它的主人很快就会将它再次穿上。
穆时看着这一切，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维持在四年前他离开时的模样。
他的诗集仍摊开着，他的睡衣仍放在椅子上，就连床铺上的褶皱都没有抚平，仍然维持原样。
维持原样，就是停留在过去，这个房间是这样，江越也是这样。
眼眶不由变得温热，他转身走向厨房，江越正在水龙头下冲洗杯子，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黑色马克杯。
穆时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杯子。
他快步走过去，双手绕过江越腰间，从背后抱住了他。
“哥。”声音有点喑哑。
江越关掉水龙头，身体微微颤抖：“嗯？”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回来？”
明知不会有那一天，却还是日复一日，无望地等待。不忍心收拾他看过的诗集，继续留着他穿过的睡衣，保持原样的床铺……好像只要维持原状，他就只是暂时离开了，他就还会回来。
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穆时交错攥紧的手上，江越深呼吸了一口，非但没有忍住，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哥……”
“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江越转过身来，默默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双手颤抖着拉住他的衣衫下摆，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的皮肤上，沿着心跳一直滑落。
穆时抱紧这个人，这个四年里一直守着回忆和过去不放的人。
他不敢想象这么漫长的日子，一千多个日夜，江越独自在这个时间停滞的房子里，到底是如何度过每分每秒。
“我这次，再也不会离开了。”
凉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江越才在他怀里缓缓动了一下，轻声说道：“好了，手要麻了。”
穆时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江越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眸晶亮，抬手擦了擦他的脸：“你怎么也哭了？”
“不知道，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
穆时也揉了揉他的脸，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哥。”
“嗯？”
“我想吻你。”
一则心动的预告，江越眨了眨眼睛，脸颊倏忽染上红晕。若是直接吻下来，倒不会让人这么不好意思，但提前预告的吻，不知为何会让心跳瞬间乱了阵脚。
听着心脏怦怦的跳动声，江越仰起头，微微颤动着闭上了眼睛。
吻温柔地落了下来，穆时的双手托着他的脸颊，指腹轻轻地摩娑着他的下颌。江越顺从地张嘴，穆时的舌头便探了进去。
两人不是第一次接吻，甚至在穆时仍是穆子澄时，他们就已经吻过了。可这一次，他们却还是很紧张，江越的身体绷得很紧，双手向后紧抓着厨柜的台面，大理石触感冰凉，穆时的吻滚烫。他们吻得气息凌乱，呼吸轻落在对方脸上，搅得眼底的**更浓重了。
“哥……哥……”
穆时一遍又一遍地喊他，一边吻他的眼睛、鼻尖、唇角……
好像这称呼带有魔力，只要一次又一次地呼唤，就能心安，就有归依。
江越被他吻得呼吸急促，靠着大理石台面的身子渐渐酥软，不由得勾住穆时的脖子，自浓烈的吻中含混地说了一句：“去房间……”
穆时像获了什么圣旨似的，立刻托着他的腰将他抱起，一路将他抱到次卧。
江越很轻，比他印象中的还要轻，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肠胃问题令他消瘦了许多，比起四年前要轻许多。穆时抱得很轻松，却忍不住心疼起来。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么轻。”
次卧比主卧稍小，但也明亮宽敞，墨绿色的床单和被褥被拉扯得没有一丝皱褶，穆时将江越放下，伴随着微陷下去的被子，原本平整的被褥如一朵旋涡绽开。
遮光窗帘开着，白日的光被拉紧的窗纱过滤，整个房间通透温柔。
穆时起身正要去拉窗帘，江越却说：“不要。”
穆时不解，江越看着他的目光却柔和坚定：“我想看着你。”
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心动的情话。穆时站在窗边怔了几秒，心底温暖而欣喜，他看着坐在床边的江越，室内的散射光将这个人照得温柔洁净，像一个纯白的天使。
“我要给你看个东西。”他犹豫了一下，开始解衣衫上的扣子，“你别怕……”
上衣落在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将**的脊背面向江越。
从腰腹而起的伤疤像爬行的蛇一般在他的脊背交错，暗色而丑陋，是过去那场惨烈车祸的遗物。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后背忽然抚上一只温暖的手掌，江越的手指轻柔地沿着他的伤痕游走，像害怕弄疼他似的，极轻极浅地触碰又收起。
知道江越想要说什么，他先道：“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过来。”
江越将他拉到床上，将他迎面推倒在墨绿色的床单上，随即俯下身，亲吻他腰间的伤疤。温润的唇瓣贴紧腰部的肌肤，传来酥麻的感觉，穆时感觉身体像过电一般舒服。
江越自他腰腹吻到脊背，像企图以吻来将这伤疤抚平，但这蜻蜓点水的亲吻在穆时身上点起的火越烧越旺，到最后他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
“哥……”他嗓音低哑，转过身去，按住江越的肩，呼吸越发急促。
江越看向他**涌动的眼底，微微一笑，俯身轻轻咬住了他的下唇。
穆时忍不了了，托着他的腰便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炙热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间喷落在对方的脸上，四目相对间，一切便都明了且自然了。
顺应身体的本能，召回习惯的亲密掉落在地的凌乱衣衫和长裤，被蹂躏得皱巴不堪的床单，微风轻轻吹动垂落的白色窗纱，他们却因为交缠的热度而沁出薄汗。
在明亮而洁净的光线中，每一次结合，他们都深深地看着彼此的眼睛，从不曾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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