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穆长盛,是回国前的某一天,他突然到穆时——那时的他还叫穆子澄——的公寓里,说服他放弃回国的念头。
穆时自然是拒绝了,对当时的他而言,调入长新总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意见相左的两人因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回国之后,穆长盛也极少跟他联系,大多数时候穆时都是通过陈医生间接了解父亲的动向。
恢复记忆的这几天里,他也想过要与穆长盛对质,但过往的记忆不断涌回令他的大脑疲于应付,他便将与穆长盛沟通这件事延后了。
此刻,接到他亲自打来的电话,这倒是让穆时感到既震惊,又期待。
凡事总得有个终结。他想。
穆长盛已经从沈玥琅打来的质问电话中得知了他恢复记忆的事情,只说要跟他聊一聊,报了一个地址,便结束了通话。
他考虑了很久,他并不害怕单独赴会,只是觉得江越知道此事后会担心。瞒着他独自去见父亲,他知道后又肯定会生气。
但他仍然需要面对面和父亲谈一谈,彻底做个了结。
想了半天,他给沈玥琅打了个电话,说起穆长盛约他见面的事情,并把地址给了她。交待清楚之后,他让司机开到了世纪酒店。
15楼的酒店餐厅做的是正宗的粤菜,正是晚餐时间,顾客很多。穆长盛订的是一个包间,服务员将他引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以后,他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的穆长盛。
只是几个月时间不见,他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即便是谎言早被拆穿的如今,这个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仍旧犀利,没带半点愧疚。
见穆时走进来,他连动都没动,只淡淡地张口:“吃点什么?”
“我不是来跟你吃饭的。”穆时杵在门边,冷冷地直视他。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穆长盛目光深沉地瞟了他一眼,似在观察面前的这个儿子恢复记忆后到底什么变化,一番打量后,他摇了摇头:“我很失望。”
穆时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你很失望?”
“我给了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你竟然还是选择走过去的路。”他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江越,你竟然还跟这种人走在一起。”
“你别扯开话题!”穆时感觉心底有股火气在往上涌,“你对我做的事情,就没半点愧疚吗!你觉得这是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要重新来过什么?!我过去的人生有不堪到要重新来过吗?!”
穆长盛狠狠地拍了桌子:“我想把江越从你人生中清除出去!自从他出现以后,你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我为你预设的轨迹,我为你谋划的人生,全都被他打乱了!你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也全都拜他所赐!”
“我变成什么样子?”穆时咬牙切齿地张开手,挑衅似地向他扬了扬眉,“我今天这样子应该是拜你所赐啊!”
“他把你变成一个该死的同性恋!”
空气寂静下来,穆时死死地盯着穆长盛,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你理想中的儿子,不应该是个同性恋。”他伸手攥住前方的椅背,攥得骨节发白,“你理想的儿子,应该是听话,顺从,完全服从你的命令,按你预设的道路往前走,读书,补课,升学,出国,工作,成为一名社会精英,然后结婚,生子,事业、家庭都美满,过上世俗意义上人人都艳羡的人生,让你说出去有面子,给你脸上贴金。
“我没有按你设想的路走,所以我就不配做你的儿子了。”穆时的目光此时已经掺了几分悲戚,他看着穆长盛,不再是看向一个长辈,而是看着一个可怜的活在世俗束缚下的中年男子。
“你趁着我失忆,要把我改造成你理想中的儿子的样子。让我听话,让我远离你所认为的,毒化我的一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那个你以为会毒害我的人,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他简直是给你下了蛊!”
穆时笑了一声,“在你看来,也许是这样的。但在我看来,江越只是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爱,他会接受我真正的样子,他不会让我变成他理想中的样子。四年前,我们聊过这个的,不是吗?”
说到四年前,穆长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煞费苦心,只想要一个理想的儿子,可惜我不是。我永远都不是。”他松开椅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光明洁净的房间,和偌大的屋子中央端坐着的穆长盛,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做父子的缘份。”
他说完走到门边,握住把手,“我不会追究你过去四年对我做的事,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江越面前了。”
说完,他旋开把手,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江越手握着一杯白开水,浅笑着跟席上的同事们碰杯,被包场的大厅里共有十来桌,年轻人们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举着酒杯在席间来回跟人干杯,很是热闹。
“越哥,你这几天不在,公司好无聊啊!”
“是啊是啊,公司安静得跟坟墓似的。”
江越看着前来劝酒的同事,笑着道:“我在公司的时候,你们也是埋头敲键盘的,有什么区别是吗?”
“当然有区别啦,你在的时候,空气都格外温柔。”一个已经喝醉的男子说着歪着脑袋就要撞到江越身上,被一旁的方唯嫌弃地拉开了,“喝酒就喝酒,别凑那么近。”
“方唯你真是的……就知道盯着越哥……”他说着拿着酒杯歪歪斜斜地走开了。
把黏上来的人赶跑之后,方唯担忧地看了江越一眼,“没醉吧?”
“没。”江越笑着摇了摇杯中的水,低声说:“白开水。”
沉默了一会儿,方唯又仿佛鼓起了勇气一般,怯怯地问道:“休假……去哪里玩了吗?”
“没,在家呆着。”
“是吗……”顿了几秒,他又低着头加了一句,“你气色好多了。”
江越摸着自己的脸,“胖了吗?”
方唯微微红着脸,摇了摇头,“胖倒是没胖,就是有血气了,脸色很好。”
他笑了笑:“那是自然,天天在家被盯着吃饭。”
方唯愣了一下,嘴巴忽然感到有些干燥,“谁……”
话没说完,已经敬完一圈酒的陈芮安举着高脚杯晃到了江越和方唯身旁,“来敬一下我们伟大的技术大师和人力总监,没有你们,这个项目是不可能平安顺利完成的!”
她一手揽着江越,一手抱着方唯,碰杯声音清脆无比,方唯皱着眉头仰头把酒干了,轮到江越时,他略带歉意地说道:“酒我就不喝了,我胃不太舒服,以水代酒吧。”
“没事没事,不能喝就不喝,我们又不是那种逼人喝酒的公司。来,我干啦你随意啊。”说完她豪爽地把酒一饮而尽。
饭桌上却有几个年资比较老的男子,开始起哄:“哪有这样的,让大老板喝酒,自己喝水的,越哥,你这样可说不过去啊。”
“对啊对啊,喝点酒不打紧的,呆会儿我送你回去。”
“别瞎起哄啊。”陈芮安笑着瞪了他们几个一眼,“我们这儿没这种风气,大家爱喝什么喝什么。”
她说完拍了拍江越的肩,又绕到另一桌去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一堆年轻人又嚷着还不过瘾,要去唱歌。陈芮安笑着给他们订了楼上的ktv,大家欢呼着三五成群地往楼上走。
方唯见江越低头看着手机,没有动作,便问:“越哥不去吗?”
“不了,我不太会唱歌,你们玩吧。”
“我也不去……”方唯缩了缩脖子,“我也不会唱歌。”
剩下的人慢慢散了,江越起身准备下楼,方唯也紧跟着他。两人一起到望江楼楼下,夜晚的江边马路车流仍有很多。方唯在手机上叫了车,犹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江越。
“越哥,呆会儿车子到了要一起走吗?”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方唯的手僵住了,默默地低头咬住了下唇。
想问是谁,又没敢问出来。
他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悄悄把页面上显示还有3分钟就到达的车子给取消了。
江越问起他这几天在公司的情况,他都只说“挺好的”“没什么事”,再多的话也没有了。江越知道他不善言辞,也没有继续问,只淡淡地笑着,让他跟同事好好相处。
像个善良温柔的邻家大哥哥。
方唯就是一直被他这种温柔的气质所吸引,不知不觉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但是,今天的江越,让他心里有点慌。
“你车子还没到吗?”江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好慢啊。”
他低头支支吾吾的,“可能是堵车吧……”
前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开着双闪停在了路边,后座车门打开,穆时走了出来,往江越的方向小跑了几步,夜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等很久了吗?”
“没有。”江越迎了上去。
方唯愣愣地看着两人,不祥的预想成真了,心里一阵苦涩。
“方唯,一起走吗?”江越回头看他。
他顿了几秒,才猛地摇头,“不、不用了,我的车也快来了。”
“好,那过几天见。”还是那么温柔的微笑,像镀了一层柔光似的,举起手朝他摆了摆。
方唯机械地抬手挥了挥,动作僵硬无比。
江越和穆子澄并肩走回了车子,方唯看到关上车门时,穆子澄拉住了江越的手。
车子慢慢驶远,消失在他视野之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仰头看着没有繁星的夜空,感觉空荡又寂廖。
即便早就知道这样的暗恋不会圆满,但当结局真正到来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不甘心。
如果当初,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因为车里有司机,所以两人并没有说什么。
下车之后,走进小区,走到楼下花园里时,穆时看四下无人,低头埋进江越的脖颈里深深嗅了一通。
“干什么?”江越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却没有把他推开。
幸亏这个时候花园已经无人问津了,孩子们都被父母领回家去准备睡觉,唯有高大的树木撑开伞盖挡住楼上住户的视线,为他们隔绝出一个静谧的空间,一旁的秋千架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穆时低头抱着他,不说话。
“我今天没喝酒。”江越的语气像是成功抵制住诱惑的小孩在向父母邀功,“不信你可以检查。”
“怎么检查?”穆时抬起眼来,笑了笑。
“这样……”
江越贴上他的嘴唇,一阵温柔的吮吸后,舌头轻轻探进穆时的口腔里。穆时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双手扶着他的腰,在他的邀请下尽情探索江越的唇舌。
夜风沙沙地吹动着树叶,看不见的星星在云朵之后轻轻眨着眼,这对恋人在无人的角落里忘情地吻着,只有自然为他们做见证。
分开之后,穆时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口腔里的余韵,眼带星光地看着江越,“确实没喝酒,今天很乖。”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越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道。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了江越。
穆时无奈地笑了:“我跟你坦白,但你不要生气好吗?”
“你先说,我听完再考虑要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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