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尖锐的剧痛从后脑勺扩散开来。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像针一样扎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
江越在剧痛和寒冷中艰难地挣扎着恢复意识。
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深褐色岩石表面。
他发现自己被极其粗暴地捆住，就这么躺倒在沙石地面上，粗粝的麻绳深深陷入他手腕和脚踝的皮肉，勒出深痕。
头上，天空已经是灰白的颜色，清晨的凉风吹在他脸上，寒凉中又透着几分暖意。在他昏迷的时间里，他不知不觉地迎来了自己的生日。
不远处的悬崖下，灰黑色的海水如同狂暴的巨兽，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垂直的峭壁，发出沉闷的轰鸣。
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身影，就站在悬崖边缘，背对着他。强劲的海风呼啸着，却无法撼动那人一丝不苟的发型和笔挺的身姿分毫。
仿佛听到了他挣扎的动静，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穆长盛。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憎恶，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打量一件碍事物品般的冷漠。
他的眼神剔除了所有多余的温度，只留下审视的寒光。这目光落在江越身上，比悬崖下的海水更刺骨。
“你毁了穆时的人生。”
穆长盛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浪的咆哮，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精准地钉入江越的耳膜和心脏。
他的语调平直得可怕，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为无可辩驳、早已定论的事实。
“当初我就不该一时心软，让你住进长平路。这样你就不会把他拖进这种恶心的泥潭。” 他顿了顿，以嫌恶的眼神看着江越，“让他变成一个怪物。”
最后一个词，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发自内心的厌恶。
咸腥冰冷的海风狠狠抽打在江越的脸上，他强忍着绳索勒紧的疼痛，抬起眼，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他不是怪物。我也不是。”
声音虽然沙哑，却丝毫不减他声音里的坚定。
“他是独立的、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了。不是你的傀儡，也不是你可以任意操纵的玩具。穆长盛，这么多年，你尊重过他的意志吗？”
“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管孩子！”
一把漆黑的手枪猛地亮了出来，枪口直直地对准了江越。
江越看着那管枪，缓缓坐直了身子：“你要杀我？”
穆长盛那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寒光骤然收缩了一下，锐利得如同淬毒的针尖，他没有回答。
“你是在中国，不是美国。”面对那个枪口，江越反而非常平静，“杀了我，你逃不掉的。”
“谁说我要杀你？”穆长盛冷笑了一下，“你只是失踪了而已。”
海浪的呜咽与狂风的呼啸中，他的声音冷得像千年的寒冰：“把你扔下去，你也活不成，就连尸体都找不到。所以……用不着我动手。”
“就算我死了，穆时也不会变成你想成为的样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他原本的样子？”
“你闭嘴！”
“呜——嗡——！！！”
一阵狂暴的引擎声，如同猛兽发出的咆哮，由远及近。那声音正从盘山公路的方向，迅速逼近，远处似乎还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警笛。
江越仔细听着，脸上的表情终于没那么紧绷
穆长盛那张冰封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咬紧牙关，似乎下定了决心。
“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他说着，眼中掠过杀气。
应该是穆长盛。
穆时知道，绑走江越的一定是穆长盛。
他那位**暴君一般的父亲，不允许一切事物往他所不容许的方向前进。如有必要，会采取过激的手段铲除他所认为的阻碍物。
他一想到明穆长盛会对江越做些什么，就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快点找到江越，尽快，越快越好。
不能等待警察慢条斯理地立案。他求助了黎知遥，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黎知遥似乎从他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事情的紧急性，发动了他所能调动的资源。
凌晨四点，他接到黎知遥的电话，说大概查出了劫车的行经方向。警方正打算往那个方向排查，穆时立刻表示自己也要过去。
“你要小心点。”黎知遥担忧地说道，“据说那伙人手里可能有枪。”
穆时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挂了电话，他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口袋里，那个还未送出的丝绒小盒里，一对铂金素戒正静静躺着。
海风的咸腥味吹来。
“砰”——枪声响起，撕裂了寂静的空气。
树林里的惊鸟扑扇着翅膀，纷纷掠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穆时猛地回头，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升腾而起，全身的血液倏然冻结，被恐惧钳住，他有那么一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下一秒，冻结的血液便化作滚烫的岩浆——他向着惊鸟飞离的方向狂奔过去。
“江越———！！！”
几乎是嘶吼着，他一边奔跑一边喊出这个名字。
空气灌进肺部，灼烧着他的咽喉。前方是杂草丛生的密林，齐腰高的草丛挡住了去路，可他不管，荆棘划开他的掌心，尖利的叶片割破他的指尖。他全然不顾，脑子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要快点，再快一点——
“砰———！！！”
又是一声尖锐的枪响。
好像一盘冷水当头浇下，恐惧再一次抓住了他。
“哥……”
声音颤抖着，他拨开最后一道纠缠的藤蔓，眼前陡然空旷——悬崖边，阴郁的云朵低垂在天边，深灰的颜色仿佛积蓄着风暴。海风扑面，夹着一股咸腥的气息。
目之所及，乱石和荒草间，有个人微蜷着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哥？”一个破碎的音节从穆时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带着浓烈的恐惧和寒意。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将如同玩偶般倒在地上的人紧紧抱住。
怀里的人尚存一息，只是脸色惨白得可怕，腹部的伤口被鲜血浸染，殷红的血液还在布料上缓慢扩散，附带着绝望的气息。
穆时颤抖地抚着江越的脸，带着哭腔贴在他耳边说道：“哥……救护车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失血的脸苍白如纸，浓密的睫毛虚弱地颤了几颤，终于动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低吟，江越慢慢睁开眼睛。
“哥！”穆时哭着抱紧他。
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吹来，将他们的头发吹乱。
江越忍着痛微微张嘴，破碎的音节却被风吹走，耳边只剩下呼呼的狂风。
“你说什么？”
穆时立时将耳朵凑过去，耳畔是伴随着疼痛一个字一个字蹦出的音节。
“……爱……你……”
狂跳的心脏顿时像被温暖的泉水沁过，穆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样的生死关头，他最想说的竟然是这句话吗？
泪水情不自禁滑落，余温迅速被海风带走，只余一脸冰凉。穆时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清晰地在他耳边重复道：
“我也爱你……别离开我。”
失血晕眩，江越的眼睛渐渐失焦，但他还是竭力以唇语安抚穆时。
没事的。
没事的。
海风的腥咸夹带着风暴的预感，远远的，好像传来了警笛声，一声又一声尖锐的鸣响划过天空。
穆时将外套脱下给江越保暖，一边不停地摩娑他的肩膀，试图留住不断遗失的体温。
“哥，跟我说说话，别睡……别闭眼，求求你……”
他太惊惶，太慌张，以至于没听到身后传来的细碎声响，直到一把冰冷的枪抵在了他脑后。
“放开他。”这冷漠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穆时根本不用回头，就已经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相较恐惧，率先燃起的是怒火。他将江越紧抱在怀里，扭头看去，目眦欲裂。
“穆长盛！”
穆长盛看着他，眼中的光阴暗潮润，如暗夜里的毒蛇。
看着紧紧抱着江越不放的穆时，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我说了，放开他。”
“你做梦！”穆时望向他的目光里，已不见曾有过的恐惧，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恨与怒，“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你有本事就对我开枪！”
“冥顽不灵！”穆长盛咬紧下唇，因孤注一掷而发白的脸色令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地狱雕塑，“穆时，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是你不懂珍惜！”
他冷笑一声：“你只是想培养一具傀儡，但我永远不是。”
“你不配做我的儿子。”语气中已经全然没了期望，只余绝望的灰烬。
穆长盛抬起手，枪口对准穆时。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风在呼啸，海浪在拍岸，风暴快来了。
穆时冷漠地看了他与那黑洞洞的枪一眼，扭过头去，与江越四目相对。
柔情与爱意自他眼中浓密得化不开，他抵着江越的额头，感受着这具身体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缓缓道：
“下辈子，继续跟我相爱，可以吗？”
江越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但仍用力地眨了眨眼。
他笑了笑：“那就够了。”
两人同时闭上眼睛，在风暴来临的时刻，他们将世界弃之身后，与对方相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