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轻轻飘落，落在宽大的黑色伞面上。
沈玥琅撑着伞行走在墓园之中，青绿色的松林是沉默的背景，灰白的墓碑是模糊的前景。她左手抱着一束白菊，右手撑着伞，踩着一双高跟鞋，一身白色裙装，站在了半山腰的一个灰色墓碑前。
墓前已经放了两束鲜花，她看着已经被雨水打湿的两束白菊，微微一笑，弯腰将自己手中的花也放在旁边。
她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虽然不合自己的习惯，但也缓缓开了口。
“这么多年，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看你。”
她顿了顿，远处的飞鸟在雨帘中低飞掠过，她看着墓碑上阴刻的“江天岸”这三个字，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事，太遥远了，我几乎都想不起来了。但……毕竟都过去了，有什么恩怨，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要计较了。”
“如果你在天有灵，就好好护着江越。那孩子命途坎坷，好像一直都不太顺利。”她说着，眼神黯淡了不少，“去年从鬼门关那走了一趟，还好救回来了。但身体一直不太好。请你保佑那两个孩子吧，他们已经够苦的了。”
她双手合什，对着墓碑深深一拜。
箱根山间的晨雾缠绕在旅馆庭院的青松翠竹之间。
空气中带着泥土和温泉特有的、淡淡的硫磺气息。朝向庭院的纸拉门被小心地拉开一道缝隙，让微凉的晨光与啁啾的鸟鸣一同渗入和室。
榻榻米上，睡衣睡裤凌乱地被扔在一边，被褥之中的人仍沉睡着，两个脑袋紧贴着枕在枕头上。
晨光之中，穆时先醒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依然沉睡的江越脸上。
晨光透过纸门，柔和地勾勒着江越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比起几个月前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时那令人心碎的苍白与消瘦，此刻他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些许健康的血色，呼吸均匀而绵长。
穆时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拂开垂落在江越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他无名指上的铂金素圈微微折射着光芒。
每当想起去年在崖边的那幕，一种混合着后怕与怒意的寒流便会瞬间窜过穆时的脊背，随即又被眼前这个人温热、平稳的呼吸所安抚。
幸好。这两个字，在他心里默念了无数次。
似乎被那轻柔的触碰惊扰，江越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初醒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朦胧的水汽，等看清了穆时专注凝视的脸，嘴角便自然而然地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几点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惊悸，只有全然的放松。
“还早。” 穆时低声应道，指腹忍不住又蹭了蹭他的脸颊，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热。
他俯下身，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江越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再睡会儿？”
江越摇了摇头，反而更贴近了些，将头枕在穆时的臂弯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像只慵懒的猫。
“不睡了。这样挺好。” 他闭着眼，感受着对方胸腔传来的稳定心跳，那是世界上最安心的鼓点。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窗外的鸟鸣似乎更清脆了些。
“昨晚睡得好吗？” 穆时问，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江越的一缕头发。这问题他几乎每天都要问，像一个执着的护卫。
“嗯，特别好。” 江越闭着眼回答，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很久没做噩梦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穆时的手臂瞬间收紧了些。江越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穆时心底最痛的那一处。
那个恐怖的清晨，枪声、鲜血……然后是漫长而痛苦的抢救与复健……每一个画面都曾是穆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会在里面待很久。” 穆时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经过漫长煎熬后沉淀下来的冷意，“非常久。”
那个曾经试图掌控他人生、并差点夺走他唯一挚爱的父亲，如今只能在铁窗后了此残生。
穆时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对身边人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珍惜。
江越睁开眼，抬手抚上穆时紧绷的脸，指尖带着安抚的温度。
“我知道。”他轻声说，“都过去了。”他的目光平静而透彻，“捡回这条命不容易，总得好好过，才不亏。”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朗，带着一种劫后重生的豁达。
穆时凝视着他，心头翻涌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限眷恋的叹息。
他低头，再次吻住江越的唇，带着所有未尽的言语和失而复得的庆幸。江越温顺地回应着，手指插入穆时的发间。
晨光渐亮，纸门上的光影悄然移动，将榻榻米上的两人温柔地包裹。庭院里，温泉蒸腾起的薄雾被金色的光线穿透，渐渐消散。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影在薄雾中显出温柔的黛色轮廓，像一幅刚刚被晨露润湿的水墨画。一只山雀轻盈地落在窗外的竹枝上，歪着头，好奇地啄食着叶片上晶莹的露珠，发出细碎而欢快的声响。
“我们今天做什么？”
“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可以。”
“等下去散步好吗，去山间走走？”
“嗯。”
穆时稍稍退开，额头抵着江越的额头。他看着江越眼中映出的晨光和自己，那里面不再有惊惶的阴霾，只有一片澄澈的安宁与暖意。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晨光、这山色、这失而复得的安稳时光，连同怀中这份沉甸甸的暖意，一同刻进骨血里。
窗外，山岚散尽，层林尽染，一片澄澈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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