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璃和许舒的这顿饭，后半程并没有再做过多交谈。
两个人都开了车，在餐厅门口分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没有其他场景比这更能演绎“不欢而散”了。
此路行不通，陆璃迅速构想其他方案。裁员是今年年底的事情，现在已经十一月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陆璃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懒洋洋一声：“喂？我们璃璃大宝贝儿有何贵干啊？”
她的大学同学，闫菲。目前正驰骋在华南区公司律师赛道，主打争议解决，能力极强，手段千奇百怪，但她代理的案子基本都能赢，于是成为华南区各大名企抢手的香饽饽。
听见老朋友的声音，陆璃心情终于好了点：“没睡呢吧？没睡就好。”
那边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闫菲：“……”
“有事找你。”陆璃连客套话都免了。
闫菲笑了：“我说你啊，我真的很好奇，这几年圈里频传燕汇所公司组非诉业务要数新晋中年级的陆璃律师最牛掰，你每次这个态度出去谈生意到底是怎么谈成的？”
陆璃不跟她废话，直接上物质条件勾引：“明年年初冬奥会，短道速滑内场票，第一排。保证你能和你喜欢的那位握上手，行吗？”
闫菲：“……”
她喜欢一个短道运动员很久，堪称狂热，这人直接捏她七寸。
“说吧，你这么丰厚的条件，想让我干什么大事啊？”闫菲在那边问。
“境寰科技华南分公司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就比如他们的研发项目到什么水平，有没有紧缺人手，核心团队到位没有。我之前只在境寰科技的企业规划中看到过要成立分公司，不知道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哦，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前段时间刚跟他们的负责人交上朋友，据说分公司成立得非常艰难，研发部没资金，所以基本挖不到靠谱的团队。分公司太新了，就算顶着境寰科技这个招牌也没用，资深团队谁愿意去小公司开发土壤啊。而且职能部门也基本没人，这公司境寰科技总部再不管，我看就要玩完了。”
陆璃心下有数了：“行，我明白了。回头你把分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发给我行不？”
闫菲干脆利落：“当然。我现在就给你。话说……”
这句话后面就是闲话了，陆璃直接一声拜拜，然后果断挂了。
闫菲电话刚挂断，陆璃就接通了乐琪的电话：“你那边怎么样？找到小姚或者邓律了吗？许总这边基本没戏了，但我想了其他办法。”
乐琪在那边说见到邓律了，可以从单方裁员解雇协商成解除劳动合同，当然赔偿金可能就要更高了。
乐琪工作起来也是利落的，嘴皮子机关枪一样汇报：“她说另外的方式就是跟公司谈有没有可能转岗，或者调到别的关联公司，比如旗下分公司或者子公司。璃璃姐，邓律说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她说她很欣赏你想保护员工的心，但是我们在常法的立场上能做的实际很有限，所以尽心尽力就够了。”
陆璃心下一股暖流涌过。邓琳是她很尊敬的前辈，能得到她的认可，陆璃很欣慰。
“行，我明白了。不过要是谈协商解除合同，咱得了解一下他们对赔偿的心理预期。”陆璃挂着耳机，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方向盘。
“那明天我们要去公司找员工谈吗？”乐琪问她。
“不行，咱们谈不了。咱们现在的形象肯定是和公司穿一条裤子的。我们去除了找打什么都问不出来。而且还没公布裁员消息呢，咱们一谈就相当于敲定这事儿了，我还打算压缩裁员规模呢。”
“那我们……？”
“我找公司里的人搞定这事。行了，你下班了，辛苦了。”陆璃说着，在红绿灯前从原本的道路偏移，迅速掉了个头。
公司那么多人，许舒不行还有别人。
她想到一个方法，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都克制不住坏笑。虽然这招有点坑也不那么道德，但值得一试。
·
叶卓然破天荒地在周六打扮得跟要出镜一样。
她开车来赴约，一路咬牙切齿。
陆璃昨天晚上突然大驾光临，一见到她就一反常态地撒娇卖乖，让干嘛就干嘛，她一猜准没好事。果然，这家伙现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卖朋友是越来越顺手了。美其名曰是给她牵线搭桥，其实就是看上叶卓然这张脸，想让叶卓然用美人计给她帮忙。
呵呵。叶卓然只想冷笑。
叶卓然当年保持一点良心没让百合花开遍体操队，结果现在也没能在身边养出一朵来。至于陆璃，虽然这人一直非常热衷给她牵线当月老，但她对陆璃这样的直女是否能有如此敏感度表示怀疑。
陆璃要是能从她那科技公司扒拉出来如她所言“特别合适”的人，她叶字能倒着写。
向以宁高马尾短夹克，英气飒爽地站在咖啡馆门口等人。
陆璃昨天突然约她吃饭，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答应了。在她简单的世界观里，她从直觉上判断陆璃这个律师是个好人。
美女姐姐拍了她的肩膀。
“向以宁主任？”美女扬起一个足够迷晕人的笑脸，“陆律有点事被紧急叫走了。我是她朋友，她委托我跟你谈点事，坐。”
她彬彬有礼地请向以宁进门。
叶卓然太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了。
既然要用美人计，那就用到极致。她今天化了全妆，黑色高领搭白色西装外套，出门的时候把陆璃这个颜控都迷得眼神不错地盯着她，拿下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她忽然觉得，陆璃也是挺靠谱的。
向以宁懵懵地：“你叫我小向或者以宁就行，请问怎么称呼？”
叶卓然是当记者的，对付这种心思单纯的技术宅女不在话下。她温柔笑道：“我叫叶卓然，随便怎么叫。陆璃她们叫我叶子，我是个记者。”
“你在这行做多久了？”叶卓然闲聊套近乎，“我看你很年轻，能做到主任很厉害。”
“不算时间长，我入职四年。不过这一行，不论资历论技术。”向以宁不喜欢喝咖啡，叶卓然看出来了，招来服务生给她换了杯奶茶。
向以宁眨眨眼，耳朵由于不明原因有点红：“谢谢你。”
“你看起来不像工作了四年的人。”这句是真话，向以宁看起来像个没出学校的硕士生。
“我是读的K大少年班，读完硕士也很早。”
向以宁外貌与穿着如此英气，眼睛却像小鹿，干净而清澈。叶卓然被她萌到心软，本来想直入正题的想法忽然就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
她端起咖啡杯，真心实意道：“陆璃说鹰隼系统你是核心研发主力军，年纪轻轻技术功底如此强悍，我很佩服。”
说着她冲向以宁笑起来，笑容摄人心魄，而眼底有欣赏亦有敬佩。
叶卓然太美艳了，明媚得让人恍惚。
向以宁本来就处在面对美女迷之害羞的状态，被叶卓然的夸奖与笑容照耀得眩晕了。
“谢谢。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不过我们许总技术更强点，鹰隼他才是领头人。”
向以宁对自己有自信，但谦虚是她从小的教养。
她终于艰难地从叶卓然的美貌里抽离出一点理智聊正事：“所以陆律想让我们谈什么？”
叶卓然没接她的茬：“你对你们中心的人怎么看？”
向以宁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说：“境寰科技的研发中心是一支顶尖的团队，我们团队的每个人都技术扎实，态度认真负责。总体上讲我们很团结。”
“陆璃说你能跟他们打成一片。”叶卓然要了一份下午茶，示意向以宁吃东西。
“能啊，我跟他们都很熟。”向以宁在嚼饼干，颊边鼓鼓的。
向以宁虽然专注技术，但其实她放在人群里颜值也是惹眼的。她脸颊还带点幼态，但是眉眼轮廓却大气，这让她看起来甜美和英气并存，气质却又是干净纯粹的。
叶卓然很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
“陆璃其实是想请你帮她一个忙。”叶卓然看向向以宁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她们想帮这些员工，但是又因为是公司的律师无从下手。所以在公司内部，她们需要一个帮手。”
叶卓然正经起来：“我觉得裁员这件事，这几天你应该听过不少议论了。根据你所知道的情况，一旦裁员，应该有些人会挺惨的，对吧。”
“陆璃想拜托你去探探他们的底，什么方式无所谓，闲聊套话就行，她们想知道员工们能接受的赔偿尺度是多少。”
“一方面是想尽可能满足员工需求，另一方面如果能减少劳动仲裁的量，尽可能多地协商解除劳动合同，对公司形象也是好处。这是陆璃原话。”叶卓然认真道。
叶卓然重视情谊，朋友的忙，她永远会尽心帮的。
向以宁看着眼前人。她虽然看着年纪不大，气质却成熟知性，谈吐大方，带着属于知名记者聪明高知却也亲切的特质。
向以宁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慨自己幸运，这种放在圈内绝对属于姐系天菜级别的人物怎么就让她给遇上了。
她没怎么想就说：“好。”
叶卓然任务完成，按照她以往的作风她早就该撤了。但叶卓然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居然想多留下一会，能跟对面人交个朋友更好。
她单手托腮，微微笑着盯人：“以宁，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向以宁本来就心跳加速蠢蠢欲动，二话不说亮了二维码。
叶卓然乘胜追击：“你一会儿有事吗？大好周末，咱俩找个地方玩去？”
·
向以宁终于相信一条至理名言：色令智昏。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那天隐约觉得叶卓然眼熟。不是因为有时在部分专访里见到她出镜，而是因为，早在2012年，她就曾经看过她的奥运比赛。
叶卓然带她去逛街。这位前体操冠军选手一点不留情面，她怒逛燕都城三个商圈六个大商场，一点事没有，向以宁这个天天宅在家里玩电脑的菜鸟几乎要散架了。
星期一上班，不仅腰酸背痛，她还想起来那天答应叶卓然的事。
这么棘手的活！她怎么想不开就答应了呢！
然而说实话，陆璃想做的事情确实打动了她。
她虽然现在是研发主任，但她曾经也当过普通技术员。以前开发程序时候也经历过数个艰难啃下关键步骤的日日夜夜，他们在办公室里打地铺，在深夜里轮流跑代码。攻坚克难是一群人完成的，她其实不希望这个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离开。
作为公司高管之一，向以宁看过研发部门的裁员名单。其中很多人都是公司干得很久的老员工。她记得研发鹰隼系统的时候，当时她年轻，而且是为数不多的女孩，研发中心的前辈们都很照顾她。让她多睡觉，给她腾出独立的空间，夜宵也单独给她买最好的。就算现在成了他们的领导，但人不能忘本。
中午吃饭的时候，向以宁刻意坐在了研发中心几个年长研发员的中间。
“哟，小向今天怎么下来吃饭啦？平时不是都在办公室点外卖嘛？”一个三十六七的程序员大大咧咧地说，他有点胡子拉碴，这几天烦心事挺多，顾不上整理自己。
向以宁跟他们混得都很熟，打趣道：“体察民情。”
她都不需要寒暄：“听说公司要裁员的事儿了吗？”
“听说咯，当然知道了，我这天天担心呐。”另一个稍年轻的大哥说，“我女儿才刚出生，我要丢了工作，我奶粉钱咋整，我怎么跟我老婆交代啊？”
“哎呦别提了，我一想到我都三十五了，我就觉得我在那个裁员名单上。我天天刷那些招聘软件，你猜怎么着，除了工资开得特别低的小公司，根本没人要我。我想想要不然回头买辆电动车去送外卖得咯。”
“三十五岁就跟个罪过一样，太扯淡了。我们的这些经验都不作数了呗，给人当牛马都不给机会。我是没招了，我烧香拜佛盼着别裁我，真裁了我就把房子卖了回老家了。”
向以宁拿筷子的手迟迟没有夹菜，她心里像被一只手狠狠掐了一下。
她迟疑着开口：“那如果我们真的被裁了，公司会不会也只给一点钱啊，顶多N 1或者N 2吧？”
“你不会也担心这个吧小向？不至于啊不至于，你这年轻有为的，怎么也不能混得跟我们一样。”
向以宁苦涩地笑笑，看起来真的像是为自己操心这个问题。
“反正我是觉得N 1是太少了，咱们真要被裁，给我们赔的能赶上一年年薪吗？这点钱能让我混到找到下份工作的时候吗？万一真跟王创说的似的送外卖去了，我这生活费就靠这点钱啊。”
“之前M厂裁员不是给了2N吗，我觉得这个数差不多吧。”
“想得真好，我才不信公司肯给2N呢。都要把我们裁了你还指望能从铁公鸡身上拔毛啊。”
“那哪怕N 4或者N 5也好点啊，唉。不过最后反正都是公司说了算，咱们就只有拿点钱走人的份咯。”
“我上回听楼上行政有几个小姑娘说，是不是能提劳动仲裁啊。”
“能提是能提，但人家有律师，能把这所有程序做得都合法，想挑刺都挑不出来，你能怎么办？仲裁是仲裁了，可是按照法律人家就说该赔这么多，花钱了去仲裁结果最后咱还一分都多拿不了。这给多少钱啊，纯看公司良心。”
话题被很自然地带偏，向以宁能从中听到很多她想要的信息。
她不再出声。
她彻底理解陆璃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了。陆璃就是要尽可能多地为这些被裁的人争取更大的权益。然而这样做会违背她公司常务法律顾问的立场，在符合规定的范围内，争取最大限度的补偿，是她为数不多能做的了。
向以宁顿时对陆璃充满敬意。
而现在，她也想帮他们做点什么。她现在已经步入公司高管层，她和陆璃不一样，她是真真正正公司内部的人，现在倒戈当然会被人质疑是不是背叛公司利益，更有甚者会让她别干了。
可是每个人都是从普通职员的时期走来的，她不想看着这些曾经帮助过她的前辈们走到他们想象中的凄惨境地，她更不想无能为力。
说明：关于解雇协议与协商解除劳动合同。
1.解雇是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关系，经济赔偿数额由用人单位即公司决定，法律限制较多，劳动者可以针对此提起劳动仲裁。
2.协商解除劳动合同是公司方面和劳动者双方达成一致合意，可以协商确定双方满意的赔偿方案。
3.陆璃想做的事情是从单方面解雇变化为协商解除，尽可能避免劳动者提起劳动仲裁的同时，让公司与劳动者都满意赔偿方案，相较与解雇而言，协商解除可能会给劳动者更多补偿和福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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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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