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璃走了。
玻璃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许舒从刚刚的愤怒情绪中勉强抽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玻璃门，感觉自己似乎也把什么东西狠狠地关上了。
其实许舒仍然认为自己没有问题。
这是经验使然。曾经在队里，后来在学校与职场，他不是没有热血过。或者说，作为运动员出身的他们，经常会有一种勇往直前热血上头的激情，撞到南山也不见得回头。
可是理想主义容易让人一次次地受伤，走出象牙塔来到现实的生活里，人总是得成长的。
认清现实是第一步，做出选择是第二步。许舒大四就进入境寰，工作经验丰富，也在这上面吃过很多亏，他不想让陆璃也撞得头破血流。
要说不在乎自己的老员工们，那当然不可能。他们跟着他一起打拼到今天，把境寰科技从不知名的子公司小企业做到今天这样全球知名，军书十二卷，卷卷有其名。
就算陆璃没有提出修改裁员方案，许舒也打算在这件事之后自掏腰包给被裁的员工们一笔不菲的赔偿。那是他们这几年同甘共苦的情谊。
这是许舒原本的计划。
可陆璃大张旗鼓提出来修改方案。许舒不得不承认陆璃想的真的很细致，赔偿金额，转移人员到新公司解决就业，甚至还想为他们铺路。如果按照陆璃的方案执行，被裁的员工们确实会减少大部分损失。
但就是因为太周全了，从公司的角度出发，这样大出血的方案高管层不太可能同意。
并不是所有老板都会为员工考虑，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那么善良。境寰科技规模不大且结构简单，但境寰集团可不是这样，那其中水太深，一旦踏入泥沼，就很难再全身而退了。
他把陆璃推开，是一种保护。比起这些员工们，他更在乎她。
然而陆璃出乎意料地执着。
他们吵崩，也在许舒的预料之外。
那是他这么多年都少有的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他几乎都忘了上一次这么生气是哪一年。
他的心像被冰冻很久的湖面，平时怎么敲都无动于衷。可今天突然被人用带着热气的锤子狠狠一击，猛然碎了一角，冰面下方原来汹涌澎湃。
这下好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许舒叹了口气，公事放在眼前，他决定先从内部突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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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璃怒火中烧，肺都要气炸了。
她把车门拉开又摔上，车上的乐琪都跟着震了一下。
乐琪懵懂地看向陆璃：“璃璃姐，你怎么了？”
陆璃气急败坏：“遇见个油盐不进的人，我火大。”
“真是气死我了！”她难得地爆粗口，直到车开出去一半这口气都没咽下去。
“你是燕法大毕业的对吧。”陆璃终于想起来正事，“我同学很多都在申城，找人太远了。你看看你们有没有同学在劳动仲裁委或者劳动局工作的。”
乐琪目瞪口呆：“？姐你要干嘛？你一怒之下要砸了饭碗举报公司啊？”
“哎呀我又干不出来那种事。找个熟人施加一点外部压力而已。”陆璃脑子在飞速运转，“我再找找我的老师做法律意见说明，论证我们修改的方案对企业有实质性好处。咱们软硬兼施，好的坏的都给他们做明白了，我就不信了。”
乐琪好像想起些什么，说道：“我们方案里不是提出一条，‘由境寰科技给被裁员工提供其他有就业机会的企业’吗？我在所里打听了一下，最近公司一组的廖洋律师组了个局拉客户，据说有几家科技领域的上市公司和知名企业的老板或者高管会去。我那天听他们组里的初年级说的，不知道具体有谁，但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你牛。”陆璃腾出一只手冲乐琪比了个大拇指，“你这是真牛。”
乐琪和话少不爱社交的陆璃不一样，虽然来所里的时间不长，但她是个社交恐怖人士，整个所的初年级乃至中年级律师都被她混成了朋友。
“廖洋。老天爷，偏偏是他。”陆璃皱眉。
廖洋是公司一组的高级合伙人，一个年资深厚、处事圆滑的中年男律师，这两年基本不再亲自办案子，主要负责拉客户。而且廖洋的团队从上到下全部是男性律师，非常典型的重男轻女。
“但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乐琪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怎么说，我们也不该是给甲方员工找下家的人吧。说好听点叫帮人一把，说难听点其实是多管闲事吧。”
乐琪算是她下属，这么说话并不合适，但陆璃没生气也没吱声。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怎么样我都要去试一试，如果说从我们这里把路给人铺垫好，让公司省心省力，那个方案也会更好通过一点。”
“陆律啊，你这真是给境寰科技上上下下都尽心尽力啊。”乐琪叹为观止。虽然她那天也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帮帮这些被裁掉的劳动者们，但那仅限于“如果可以”。她想的是尽力而为，今天被员工们针对，说实话她有些心寒。
陆璃远比她想象的要认真负责得多。
年轻的小律师乐琪感到由衷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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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舒让助理打了两个电话。
他敲开秦致远总裁办公室的门，不出意外，顾川正坐在秦致远对面。
许舒和顾川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
铁打的副总，流水的总裁，他俩这几年对付一个又一个来摘桃的人已经熟能生巧了。
顾川喝了口水，故作无奈地笑了：“秦总。陆律师提这个事儿呢，我们是能继续谈的。但您派人去门口堵人家，这可就不太好了。人家可是律师，拿到证据告你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能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吓唬吓唬就没事儿了。而且能有什么证据？这事是老钱做的，跟我可没关系。”秦致远转手就把钱斌卖了。
顾川嘴角抽了抽。
这个二代蠢货，表面上清高，标榜自己和那些纨绔子弟从不同流合污，实际上照样什么都不懂。秦致远一遇到事想到的全是不入流的做法，串通总监们在会议上怼常法，又鼓动员工把那两个女孩堵在门口，还往人身上泼水。
这是一个公司总裁用脑子能想出来的方法吗？
顾川自诩不算是个多好的人，但也不算个烂人。虽然他和陆璃私下谈的时候起过冲突，刚刚的会议也并不愉快。但不得不承认，她提出的裁员新方案确实有可行之处，至少调整人员到华南分公司，他们没想到，却是个很好的做法。
在会上许舒不表态，顾川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支持哪一方。秦致远在这里坐着，他不能不给他面子，于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可秦致远煽风点火，让这件事最后变成了一场闹剧。
顾川懒得废话：“说实话，陆律师提出的那份方案有可取之处，有再谈的空间嘛。”
许舒靠在椅背上：“秦总，您也知道，我一般不站队。但陆璃这次说的是对的，秦总倒也没必要看到多赔钱或者缩减裁员规模就动怒。华南分公司确实需要人手，研发部可以征集员工意见，调一些资历深、有经验也愿意去华南开拓新版块的员工们去分公司，这一点和华南的负责人谈一谈就可以了，省得华南那边重新招人重新培养。”
“赔偿金陆律师提的是N 6，我记得前段时间M厂裁员，也差不多给到了这个数，反而把企业形象树立得很好。至于给被裁员工提供其他岗位这部分，我跟顾总都可以帮着联系有没有其他企业还有空位，咱们也就是牵个线而已，没什么损失。毕竟都是老员工，能多帮一点也是情分。这些我们可以再和人事部讨论一下。”
许舒今天在会上没发言，此刻平心静气地阐述观点。
这两个副总，看着年轻，但其实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一个管商务运营，一个管产品研发，掌握着最大的实权。一旦他们统一立场，总裁发话也不够用。秦致远眼神阴沉，皱着一张脸，没想出拿什么话反驳。
秦致远不满地说：“怎么，你们两个胳膊肘往外拐啊？”
顾川摇头：“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们也是为了公司利益而已。以前的那版方案确实简单粗暴，我们内部可以讨论一个更合适的方案，让常法想挑问题也挑不出来。”
顾川把场子圆回来。
虽然秦致远是个没脑子的，但他老爹可是个掌权的，不好弄得太难看。
许舒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先把秦致远稳住，和其他总监再谈也就方便了。向以宁应该已经倒戈向陆璃，最重要的人事部总监张桐是个正派的人物，陆璃那边应该也想争取她的意见。
至于顾川，他还是挺好办的。
走出秦致远办公室的时候许舒看着顾川笑了笑。
顾川笑容瞬间消失，心里拉响警报。
许舒一手勾过来他的肩膀，像好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只有顾川肩膀一痛，充分领略到了前运动员的力气和以前扛枪的手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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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璃在廖洋的办公室前犹疑地转了两圈。
廖洋律师的饭局在星期六晚上，陆璃拖到星期五快下班的时候才去找他。虽然她很不想跟廖洋打交道，但这个局组的很对口。几家大的知名科技企业和上市公司的负责人都参与，能打上招呼对她们而言明显事半功倍。
陆璃并没有想自己去这个酒局。
她讨厌应酬。而且高级合伙人请大老板吃饭拉客户的局，她是其他组的律师，在里面插一脚不合适。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多管闲事到非要亲身和大老板聊甲方员工安置问题。她的目的只是想让廖洋帮她带个话而已。境寰科技的团队实力雄厚，在这些企业家面前亮相留个印象，以后离开的这些员工再找工作也会方便一点。
陆璃深吸一口气，还是敲响了廖洋办公室的门。
进门的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廖洋的目光把她浑身上下扫射了一遍。
这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小陆啊，有事吗？”廖洋摆出一副亲切的模样，“平时不常见你啊，坐。”
陆璃在心里庆幸当初进所是安珂选择了她，这几年安珂真的把她保护得很好。
“我就不跟您多寒暄了。”陆璃聪明，也懂人情，不会察觉不到这眼神里的其他含义。她在廖洋直白的视线下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一端，只想快点结束这个事。
她礼貌地说：“我想请您帮一个小忙。”
陆璃长得太漂亮，进所第一次部门开会的时候廖洋就注意到她了。可惜她一直跟着安珂，安律师一直拒绝手下的女律师们给别的组干活，在廖洋看来，真是老古板。
廖洋也坐到了沙发上。
并且他试图不动声色地挪得更近。
陆璃挂着的微笑有点僵硬。她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请求，幸亏这三年的律师经验给了她快速谈判的技巧。
以前律所只传言廖洋表面文质彬彬实则精通世故，并且毫无理由地重男轻女。但没人评价过他觊觎女孩的这幅嘴脸。
求人办事带句话而已，陆璃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件事最终能不能达成了。廖洋坐得离她越来越近，她感觉越来越窒息，只想赶快离开这间办公室。
陆璃站起身来。
“我说完了，廖律，就是一点小忙。还请您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带个话。谢谢了。”
陆璃维持最后一点礼貌鞠了躬，转身两步已经到了门边。
“哎，小陆啊。”廖律师靠在沙发上，精致打理过的发型油光发亮，他脸上的笑容也油腻得让人生厌，“要不然你星期六晚上跟我一起去呗，你亲自跟他们谈。”
“这不合适，廖律。您的局，我不够格参与。”陆璃彬彬有礼地说，“谢谢您，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别啊陆律师，你想想，要是我给你带话，哪句话没说到点上，被人家认为境寰科技的员工不太争气，这不是就耽误事了吗？”廖洋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把威胁说得理直气壮。
“还有啊，这境寰集团的董事我熟啊，你们安律是不是在境寰总部当常法呢？”
陆璃已经后悔了。
她太相信别人的人品了。她来之前就该好好查一查这人的底细。
她转过身来微笑着，不卑不亢地说：“那您想要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就是你们这个标来得也不容易，轻而易举被解约，对安律和你们组的名声也不好啊。不过只要你跟我去，那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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