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班，陆璃左脚踏进律所大门，第二秒被安珂怒气冲冲地拎到办公室。
陆璃为了境寰科技的事马不停蹄，一个周末参加两个饭局，手上还有其他案子齐头并进，这两天一共加起来睡了不到十个小时。
她困得不行，有点蔫地坐在安珂办公室。
安珂打完几个电话，终于分出精力来收拾她。
“你是不是疯了？”安珂开始骂人，“你多大能耐啊，你跑去跟廖洋抢生意？”
陆璃一脸空白地抬头：“啊？”
“啊什么啊？所里都传开了，说你周末主动要求跟廖洋去他那个酒局，一场应酬拉好几个大老板的案源。”安珂背靠办公桌抱臂站着，居高临下地看她，“你是觉得三组庙太小了是吗？”
陆璃悄悄翻了个白眼，天地良心，这种酒局可不是她想去的。
“不是，安律，我主要有其他的事……没办法。”陆璃只能这么解释。插手境寰科技的裁员一案，她没有汇报给安珂。
“行了吧。你知不知道廖洋是什么德行的人？跟他打交道的又是什么人？”安珂知道她为人，看她蔫蔫的，怒火也消下去了，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凶她道：“我每次都不让组里女孩跟廖洋接触，我一直不带你们去那种应酬酒局，你不懂我是什么意思吗？！”
“我是不是说过组里女律师别去那种商务饭局，全当耳旁风啊？”
“你倒好，上赶着往狼窝里钻。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安珂不把这口气出完没办法正常工作。
她又心软，看看垂着头的徒弟，叹气似的：“他们为难你没有？”
陆璃敛着眉目摇摇头。
“懂，真的懂。对不起安律。我真是不得已，下次一定不会了！”陆璃在她手底下三年，最知道怎么拿捏领导。
她扬起星星眼看着安珂，一脸真挚。
安珂觉得心软真是多余的情感：“……我信了你的邪！”
陆璃当然明白安珂的良苦用心。
安珂一直都把她们保护得很好，组里全都是女律师，也是所里参与应酬最少的律师团队。安律主导的案子，她们极少参与男人一言堂的商务饭局，即便是应酬，安珂也能让饭桌不上酒。她们谈生意一般都是白天约个茶馆咖啡厅，打开天窗说亮话。
就像老鹰在教它的孩子爱护羽翼，在她们都还没长成的时候，安珂用她自己的翅膀为她们挡住了一切骤雨狂风。
“境寰科技有什么问题吗？”安珂终于回到重点，“前段时间你好像对境寰做了很多工作啊。”
“没有，什么事都没出。”陆璃搪塞她，“我在做今年年底的合规准备而已。”
她不想告诉安珂。
安珂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是境寰总部的常法。安珂一定会出于保护陆璃而命令她遵照公司安排完成任务，如果这样的话，她这么多天就白干了。
此后一周，陆璃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安珂过问境寰科技的裁员事宜。
直到十二月来临，陆璃终于接到顾川的电话，请她去谈新一版的方案。
她跟许舒的关系，从馄饨店的那个夜晚之后就不再僵硬了，但也有点别扭。
究其原因是那天陆璃撂下一句话，理直气壮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然后她跑了。
哪来的什么原不原谅，说开的那一刻其实就没有芥蒂了。
更何况，第二天的饭局上，向以宁、张桐和关颖轮番给许舒说好话，陆璃心里有点计较，许舒到底给员工发了多少糖衣炮弹。
唯独不可否认，他是个善良也正义的人。
陆璃只是嘴硬。外加一点奇怪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陆璃本以为顾川叫她来，是直接上会讨论裁员方案的。没想到前台带路，把她一路畅通无阻地送到研发中心——许舒的办公室。
陆璃：“……”
陆璃扯出一个笑，问候道：“好巧啊。”
许舒抬眼看了看她：“不巧。”他往后一靠，双手放在桌上交叉，“我在等你啊。”
陆璃：“？”
陆璃总觉得这人从某一天开始换了人一样，以前装大金毛的阳光开朗去哪了？
是不是人格分裂啊？狼尾巴怎么藏不住了？
既然如此。陆璃不客气了，她坐下来，把自己当主人，长腿交叠，一幅女王模样半眯着眼睛盯着许舒。
她看了许舒一会，没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决定直入正题：“所以裁员方案有什么新进展？”
许舒执着道：“虽然那天说过了，但你既然没原谅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之前跟你吵架，不是故意针对你，对不起。”
他眉眼干净清澈，其中写着真心，勾得陆璃心底那面湖水泛起涟漪。
陆璃移开视线：“工作时间，说正事。”
许舒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来。
“好吧，说正事。”他带一丝心愿没达成的沮丧，把话题拐去正事听起来让他受了很大委屈。
陆璃心软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许舒说：“向主任说饭局上你和几位高管与华南分公司负责人聊得风生水起，不光说服了四部门总监还有华南的负责人完全接受你的提议，还对转移员工前往华南分公司的事情已经初步达成协议。很厉害，怎么办到的？”
“切中要害而已。我的方案本身就很详尽，说服高管同意只是方式和时间问题。”陆璃轻描淡写地说。
许舒只是笑笑。
他听到的是来自张桐和关颖的赞不绝口，华南区的周珺也给他打电话，一口粤普夸了她半小时，说陆律师好厉害，把他们目前的需求都摸清，干净利落解决了总部和华南区都棘手的难题。
多个部门间谈判周转，处处碰钉子是难免的事，可她竟然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许舒说：“这一周内我们已经做了完善的员工意向调研，对于华南分公司，有大概二十位研发人员、十位职能部门人员愿意过去。”
“那太好了。”陆璃惊喜道，“这解决了将近一半的人。”
“但你也是给我挖了个巨大的坑啊。”许舒坐直，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她，“研发中心走的一部分里很多都是年轻骨干，直接给我削弱了核心力量。我明年开年还得去挖团队，你怎么补偿我？”
陆璃不被他骗：“为什么是我补偿你？这不是你们公司要裁员才闹出来这事儿吗？”
她笑了，眼珠不错地盯着许舒，盯得他心里发毛。
“向主任之前告诉我，明年要上新项目，你本来就要去挖新团队。”陆璃审视地看着他，“还想要我补偿你？我看这空位你是求之不得。”
陆璃把主动权拿回来：“别扯其他的了。赔偿金和其他公司那边呢？那天张总说赔偿金问题她会落实，其他公司那边，那天酒会上他们答应你的是不是空头支票？”
许舒只能乖乖回答她这一连串问题：“其他的公司不好确定，只能说现在有几家偏小的企业答应能接纳，T厂回应会考虑。我们最多也只能做成这样了，员工们也会自由选择的。”
“这就够了。”陆璃说，“本来就是铺路牵线的，从公司的层面谈会比他们自己去社招要容易太多。有这条路，无论他们最终选还是不选，我们也尽力了。”
许舒挑眉，不置可否。
“今天找你来是要聊赔偿金的。”许舒正色道，“前几天你针对赔偿金方案给出的几条论据，M厂裁员标准、A国外企撤出亚太区的标准以及教授的法律意见，我们都讨论过了。我反正没有问题，人事部的张总也支持你的方案，顾川持中立态度。但秦致远没答应，财务也有顾虑。”
许舒在工作上一丝不苟，认真起来效率非常高。
陆璃并不意外，她问：“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找员工。用员工的意向来说服他们。如果员工们都能接受N 6补偿不提起劳动仲裁，那就差不多了。”许舒说。
“上周人事部已经发了正式通知，所以不用瞒着员工做暗中调查了。他们都已经知道裁员事宜和补偿方案，大部分人没有意见，还有些人有异议，人事部试着去谈了谈。但这几位态度比较模糊，谈判成果目前看不出来。今天中午在隔壁酒店的宴会厅，我们会组织一个冷餐会宴请在最终裁员名单上的员工，已经安排好了。”许舒拿出一张流程安排，递给她。
“你的手笔？”陆璃现在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安排很周到啊。”
许舒默默做事不留名，这做派明明跟她一模一样。
“我、顾川、向主任、张桐总监都会参与。”许舒岔开话题道，“你需要去跟他们谈谈劳动仲裁的事。这是叫你来的原因。”
“明白，没问题。”陆璃答应得干脆果断。
许舒补了一句：“还有就是，因为都是被裁的员工，他们会比较激动。保卫科的人会便衣混在其中，而你，陆律师，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啊？”陆璃迟疑着，有点无语，“不至于吧？”
许舒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宣布道：“根据那天的情况以及你，陆律，鉴于你把自己弄得很惨的事迹前科累累，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度可言。所以我必须要盯着你。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不是特殊待遇，顾川会照顾向以宁和张桐，但人家比较省心。”
陆璃：“……”
·
境寰科技的冷餐会，是精心筹备过的。
公司包了隔壁的酒店的宴会大厅，浅色调的餐厅里，冷餐热盘摆满长桌。
陆璃跟着许舒进场的时候并没有人，员工们还没午休。陆璃趁这会问许舒：“顾总到底什么意思？我以为他和秦致远是统一战线。”
许舒在安排其他事，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会才回答她：“顾川啊。”
“他不算和秦致远一个立场，你可以理解为他有一套自己独立的处理方法。他这个人在商场打磨很多年，处理事情比较圆滑，站哪边都是表面功夫。他本身只想要公司利益，哪边能得到更多利益他就站哪边。”
许舒拿起吧台边上两杯香槟，非常自然地递给陆璃。
他还没放弃，温声哄道：“冰释前嫌，别生气了，好不好？”
虽然现在没人，但毕竟是公众场合，陆璃耳根烧得慌。
然而却不可避免地觉得开心。
她微微垂眸不看人，细长的香槟杯抵住嘴角，不想让自己的笑意太明显。
陆璃转身，一步步走近许舒。手里轻摇香槟杯，直至站到他的面前。两个人距离太近，陆璃一抬头，彼此呼吸顿时若即若离。
她坏得很，钓人而已，谁怕谁啊。
香槟杯轻轻碰上，叮当清脆一声响。陆璃长睫忽闪，眼里含笑：“差不多吧，看你表现。”
她踩着细高跟的长筒靴优雅地走了。
许舒一阵无话可说。
凉风从窗外灌进来，却解不了他胸腔滚烫。
“陆律！”向以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璃跑过去和她拥抱了一下。
向以宁帮了她大忙，两个人早就成了朋友。
张桐和顾川随后进来，陆璃依次握手问好。
人事部总监张桐在那一场饭局之后对她熟悉了不少，以长辈姿态拍着陆璃手背道：“辛苦了陆律。很多本来该是我们的工作。”
陆璃恢复工作状态，回应她：“没关系。既然是合作，我们都是统一战线。”
员工陆陆续续地进来，偶有窃窃私语的，看着会场里几个总监总裁都在场，压低了声音。
张桐说：“员工们我比较熟悉，一会等他们进场之后，我负责主谈即可，陆律放轻松。”
陆璃点头笑了笑。
陆璃看见他们，没有一丁点心有余悸肯定是假的。那天被人围追堵截，又被指着骂还被人身攻击，她撒手不干都是正常，她直到现在还坚持着帮他们争取权益，连张桐他们都觉得她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陆璃有自己的原则与良心，也有自己的工作态度。
她回头往许舒那边看去，他斜靠着吧台，身形舒展，长腿交叉，遥遥向她举杯。
隔着人群，陆璃抬手，隔空跟他相碰。
如暖风一般的安全感让她很快回归平静，香槟散发浅淡的葡萄香气。
她忽然觉得，许舒让她别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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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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