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燕都之后，日子就像稍微偏离轨道后猛然摆正，要加速地赶上之前的进程。
许舒开始筹备新项目，全国各地奔走挖团队，后来扩展到全世界范围。某天叶卓然打来电话质问陆璃，她怒道，许舒每天带着向以宁在干什么，怎么十天半个月向以宁都在外面飞来飞去？
陆璃也很无奈，她也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许舒的面了。
陆璃自己同样忙到脚不沾地。
正如她所言，一月份几个公司的案子齐头并进，她们组人少，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要融资的那个公司刚做完初步方案，她就得出差去申城，需要股权重组的企业要求律师线下面谈。陆璃带着她的团队加班加点做了两三版改组方案，终于敲定后，她们又要马不停蹄地返回燕都准备第三家公司的对赌协议诉讼了。
律师就是这样，看似高薪又风光，西装革履又精致高调。实际上背后是灰头土脸对着电脑熬一个又一个大夜，获得的报酬与她们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其实并不匹配。
牛马们满嘴嚼着青草把苦味往肚子里咽，生活还得接着往下过。
陆璃从朝东区法院走出门的时候，已经临近过年了，燕都的大街小巷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在略显萧瑟的城市里增添了红火的气息。
她和乐琪以及唐初阳忙了一整个月。虽然融资和重组的那两个案子都还是半瓢水，但无论如何此刻春节前最后一件大事暂时结束，她们坐在法院的台阶上一步都走不动了。
唐初阳平时是个很注重形象的姑娘，她现在不管不顾地仰躺着，差点就被法院保安当成闹事群众赶走。她痛苦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时薪一千块的律师啊！”
乐琪奄奄一息：“想太多了亲爱的，你现在时薪能有一百块吗？”
陆璃人都麻了，她说：“想成时薪一千的律师自己努力啊，跟着我是别指望这天了。”
“你不能这样，你要奋斗啊陆律师。”乐琪说，“你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陆璃翻了个白眼：“你的工资又不是我发。”
她们周边不知何时聚起来一些人。西装革履，背着书包，像面试的大学生，也像房产中介或者保险销售。
下一秒，这帮人一哄而上围住了几个准备进入法院大门的当事人。
“您好，我是xx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负责民商事争议解决，这是我的名片，您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陆璃乐琪和唐初阳：“……”
呵呵，原来是同行。
春节即将来临时，燕汇律师事务所里弥漫着一种喜悦且浮躁的氛围，大家纷纷计划着抢票，放假，还有年会抽奖。工作了一整年的人们猛猛摸鱼，安珂律师来训了一顿又一顿，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安珂大手一挥，让大家解散。
·
大年二十九，陆璃回到了宁城老家。
陆璃的父母去机场接她回家，在航站楼收获女儿一个大大的熊抱，陆济安这个老父亲被钓成翘嘴了。
“我们囡囡回来了。”陆璃的母亲谭清泉是典型的高知女性，头发高高盘起来，优雅矜贵，却不显得冷酷，“怎么又瘦了。最近好累好累吧？”
陆璃愿意在父母怀里撒娇，切换了温软的吴语：“是很累，我们有好多好多活，一个接着一个，根本做不完。”
她左手挽着母亲，右手挽着父亲，像个真正的孩子：“过年家里有没有好吃的呀？”
“有，都有。”谭清泉搂着女儿，眉眼欣喜又慈祥，“你喜欢的炝蟹和大黄鱼都有。”
陆济安在边上说：“你妈还特意亲手给你做汤圆，我说想吃春卷她都不给做。”
陆璃笑起来，谭清泉骂他：“我平时给你做的还少吗？你还跟女儿争风吃醋呢！”
陆璃以前在国家队训练，好几年不着家都是常有的事。后来退役，她每年一有节假日就回家，这么多年，陪伴父母的时间太少了，她也很想家。
家里的两位管家阿姨兴高采烈地欢迎大小姐回来。别墅里已经做好了过年的布置，窗明几净，瓜果花生，香茗花束，在茶几上配好。陆家的大宅装修豪华却观感低调，快要过年家里也会安排得红火热闹。宁城过年大年初二就开始串门，每家每户都会做好准备。
陆璃的房间在二楼，前几天管家已经把她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陆璃推开门，感觉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
夜已深，但明天是除夕夜，回家的兴奋让她睡不着觉。
“喂。”某人的电话适时地响起，相隔一千四百公里，他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
许舒温和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到家了？”
“嗯哼。”陆璃回应他。
许舒站在落地窗前，刚想说话，手机没了声音。紧接着又响起来，陆璃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你看起来心情挺好。”许舒靠在落地窗边上，背后是燕都夜色，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索沉闷。平日里的万家灯火此时灭了一大半，人们分赴归途，这个总是忙碌的城市寂静下来。
“我当然心情好啦，回家了嘛。”陆璃说，“大年二十九，你那边怎么这么冷清？你过年什么安排？”
许舒说：“那可不。”他适时地流露一点委屈，“明天我去我爸家。”
“你家这也是够大的。”陆璃第一次看他家里，“公司黑白灰，你在家也黑白灰，这布置也太孤单了。”
许舒接她话茬：“那我一个人嘛，懒得弄。”
许舒靠在他卧室的大床上，故作不经意地说：“等你临幸啊，我的房子缺个主人跟我一起打扮一下。”
陆璃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脸颊悄悄烧起来。
她轻声嘟囔：“看你表现。”
许舒听清了，眼角眉梢带着比刚刚更喜悦的笑意。
他撒娇：“你走第一天我就开始想你了。”
陆璃不理：“别说这些肉麻话，能不能来点实际的？”
许舒自然有所准备：“新年礼物，大年初一前准时送到你家，女王记得查收。”
“好啊。”陆璃打了个哈欠，“我期待一下。”
“困了就睡觉吧。”许舒眼神很宠溺，温柔地说，“明天大年三十，好好跟家里人热闹热闹。”
“嗯。大过年的，你也别老加班了，天天工作还不嫌烦啊？多出去跟你那帮兄弟们玩玩啊，顾川和林扬不是都在吗？别一休息就把自己关家里。”
这叮嘱也太老夫老妻，她大概没意识到。许舒笑了两声：“好啦，我知道，不用担心我。”
陆璃忽然说：“对了。”
许舒问她：“怎么了？”
陆璃似乎纠结了一下，她道：“三十晚上守岁吧，农历新年，也有人想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
许舒胸腔滚烫，半晌他承诺似地点了点头。
视频里，陆璃的美貌被放大，他能看见她绒绒的纤长睫毛，以及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互相瞧着对方。平时真人在身边，反而很少描摹对方的眉目。
才惊觉，如此目光，如此深情。
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陆璃先开了口：“那我睡了，晚安。”
“嗯，晚安。”许舒声音低沉柔和，“好梦。”
大年三十，陆璃一觉睡到自然醒。
早餐吃了谭清泉亲手做的黑芝麻小汤圆，香甜的馅儿油香四溢，糯而不粘。陆璃心情大好，对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
她在家里话多，无论多大，在父母这里总是能做孩子的。
陆济安让管家下去了。陆璃看看他，知道有事要说。
“昨天太晚了，我没来得及问你。璃璃啊，你去鹭岛是做什么去了？”
她就知道。
她老爸虽然有求必应，但毕竟是个精明人，是一定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的。
“张秘书打电话问我了，说我的女儿还要不要上冬奥会，幸好我反应过来，否则你就露馅了知不知道。”陆济安说，“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真的突然转项了，要决战冬奥之巅了。”
陆璃差点一口豆浆喷出来。
“老爸，你能不能少搞点冷幽默？我多大了？我这岁数转项，不得在冰上摔出个好歹？”
“呸呸呸，大过年的，怎么这么说？”谭清泉用筷子敲她手，“而且我闺女怎么就年纪大了？你还不到三十岁，干什么都有可能。”
还得补一句：“但是体育就别干了，又弄得满身伤。”
陆璃失笑。妈妈总是对她练体操颇有微词，不过母亲的心能理解，任谁看到自家女儿年纪轻轻伤病缠身的总会心疼。但心疼归心疼，妈妈自始至终都是支持她的。
已经借了家里的力，陆璃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她把事情全盘向父母托出。
父母早就放下碗筷，静静地听她阐述她想做的事。陆璃语罢，见父母都没出声，不禁心中忐忑。
“宝贝，”妈妈有些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在介怀伦敦奥运吗？”
陆璃扬起嘴角。
“介怀算不上，爸，妈，我一直觉得，遗憾是遗憾，但是人要往前走。我是想帮我的师妹们，如果她们之后不再因此落下遗憾，是不是我们的队伍，她们的未来，都会更好一点。这件事总要有人做。”
陆济安眼底浮现欣慰。
他称赞道：“嗯，不错。这是我女儿该做的事。”
结果在桌下被老婆踢了一脚，陆董事长见状闭嘴。
“什么该做不该做，你不知道这事有多危险吗？你就让她去跟那些大老板周旋？”谭清泉抓着陆璃的手，“宝宝，你知道这种事有多难吗？你查的可是一整根**链条。这不是你和小叶两个人能完成的。”
“没事，妈妈。我还有两个帮手，还有我们女队的所有队员，她们都站在我们身后。”陆璃浅浅微笑，撒娇一样说，“我会尽力而为，也会注意安全。查到最后我就上报纪委。”
陆济安说：“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们给她兜底呢。”
陆璃顺利下坡：“对呀。”
谭清泉说：“你俩永远就穿一条裤子！谁都不靠谱！”
陆璃笑眯眯地搂住妈妈的肩膀哄人。
“宝宝。”妈妈还是心疼了，“如果之前，爸爸妈妈也给你铺铺路，你是不是就……”
“别啊。那我岂不是就跟他们同流合污了？”陆璃正色道，“我靠我自己就能做得很好，不需要别人那些阴暗招术。你们从小就教我光明磊落，怎么现在反倒自己要破例了？”
陆济安笑了笑。
“你妈妈呀，为了你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还说我，你不是也一样？”
陆璃忽然鼻尖酸酸。
谭清泉搂住她的胳膊：“我们的女儿，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女儿。我以前就说，我都不想让你去拿什么世界冠军奥运金牌，我就要一个健健康康的、最幸福的女儿。但那是你的梦想，如果你实现梦想会觉得快乐的话，我也会支持你去做的。”
陆璃差点掉眼泪，她抱住逐渐被岁月刻上痕迹的父母，不擅长吐露感情的人说出了内心的话：“爸，妈。我爱你们。”
春节不宜煽情，话题很快转变到各家各户过年时的老生常谈。
陆璃坐在沙发上，对接下来妈妈要说的话已经有了预判。
谭清泉瞟她两眼：“你有没有情况啊？”
她审视地：“笑啊，怎么不笑了？”
陆璃摸摸鼻子，没否认也没肯定：“……你刚刚还说我没到三十还很小，你说你支持我的所有决定。”
陆济安默默说：“这事不着急啊，看她的意思。真要是不喜欢，那她一个人也挺好的，我们养着她还放心点，做什么非要结婚。”
谭清泉瞪他一眼：“瞅你说的，现在又跟以前不一样了，结婚就是两个人成小家，又不是以前那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永远是我们的女儿，谈个恋爱也不妨碍我们一直养她。”
“好好好。”陆璃撑着下巴偷偷转移话题，“你们要一直养我。”
对于这事，她一直是不合作不讨论的姿态，每次都偷偷岔开聊点别的。
——就算今年有点什么情况，她也想暂时保密。
毕竟还是要看许舒表现嘛！
宁城还保留了传统的过年风味，大街小巷挂满宁城特色的渔灯，各家各户贴上崭新的福字和春联。大家都去菜市场采买海鲜，出门后左邻右舍吆喝一番，用吴语问候新年好，还要看看各家准备怎样豪华的年夜饭。
陆璃跟着妈妈去菜场，买了一堆小吃。炸虾饼烤生蚝，陆璃尝着，觉得和鹭岛的海鲜风味各有千秋。
她就这么跟妈妈评价，结果谭清泉见缝插针：“你跟谁一起去的？应该不是小叶吧？”
陆璃：“……”
她无语道：“妈，要不然你去当律师吧。你这推理能力是真强。”
谭清泉是掌管大型银行的女强人，对付闺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谭清泉说：“你爸不想让你嫁人，你理解理解他那老父亲思想。但你也别因为这个一直单着，你也去谈个恋爱。我不是非要你结婚，只是人间七情六欲，你总得都尝试一下对不对？”
“我懂我懂。”陆璃接过妈妈手里的一大袋子年糕，“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你就好好跟我爸过二人世界得了。我天天看你俩秀恩爱，我也得相信一回爱情了。”
谭清泉嫌她嘴欠，爱嗔着拍了一下女儿后背。
等回到家的时候，有一个快递送到了家门口，要求陆璃亲自签收。
昨天晚上许舒跟她预备过，她不觉意外。只是看见那个并不小的盒子，她怕这是份太贵重的礼物。这好像是许舒第一次送她东西，她担心这个总裁出手不凡。
她把吃的放回厨房，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快递盒拿到自己屋里拆开。
一层又一层，应该是什么易碎品。陆璃觉得自己以往也没有那么紧张，不知为何今天却呼吸急切心跳加快。也许是因为这份礼物出自许舒，总有些特别的期待？
她终于拆到了最里面。
陆璃把木质的盒盖掀开。
她无法描述自己在那时当刻看见这份礼物的心情。
陆璃瞳孔震颤，金色映入眼帘，掀起海啸般的狂潮。她被胸中的暖意烫得眼眶泛酸，涌现一股想现在就见到那个人的冲动。
他真的很在乎她。
未曾说出口的每一份心愿，曾经经历过的每一次遗憾，他都放在心里，记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去弥补她因为好强等诸多原因未能说出口、因而没能圆满的缺憾。
她轻轻拿出来，经年后仍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着它金光闪闪的表面，在早晨的冬日暖阳下，璀璨耀眼，溢彩流光。
使用纯金完美复刻的奥运金牌，2012年伦敦的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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