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证据了,小韵。我们这次是可以赢的!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真相被揭穿吗?你难道不想看着法官宣判你说的都是真的,而真正的坏人是章宏吗?你今天要是跳下去,不光你再也看不到真相,二审就会被叫停,你要背负着撒谎者的骂名离开人世,这件事的公正就再也没有了!你真的甘心吗?!”
陆璃一步步慢慢往她的方向走去,给叶卓然和背后的民警们比了个手势。
她继续说:“小韵,今天你们体校的教练、省队的领导、改你手环数据的人,包括章宏教练,都已经被带去审查和讯问了。我们的证据已经对他们起了作用,坏人是一定会被惩罚的,你再坚持一下,就会看到天亮了!”
叶卓然从另外一面靠近。
她扬声却温柔:“小韵,我是小陆律师的朋友,也是一名记者。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证明,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相。这个世界上坏人不少,可是还有很多愿意尽心帮助你的好人。公平正义尽管迟到了,但它还是会到来,你要活着看到这一天。”
陆璃眼眶发热:“我们再相信法律一次,好吗?”
她已经走到天台边上,声线几近哽咽:“小韵,你才十四岁,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还没有真正地为自己活过,现在就为他们而死,太不值得了,也太可惜了。”
陆璃伸出手去:“把手给我,下来吧。下个星期一,我们一起去听法律审判章宏,好吗?”
陈韵愣了神。
楼顶风大,拂过她的衣衫,穿透了她并不算单薄的身体。
因为训练,她高挑、健壮。可浑身矫健肌肉并不能让她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是不是会像眼前黑沉沉的天际线一样望不到头,暗无天光呢?
可是,可是。
如果就这样死掉,真的还不太甘心。
陈韵站在那半晌不动。良久,她慢慢转身,颤抖着抓住栏杆,想要把自己翻过来。
但就在那一瞬间,她往下一看,高楼悬空带来的巨大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陈韵腿软了,她站不住,腿在抖,脚一滑,整个人就要从高楼上坠落——
在少女凄惨的尖叫声里,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靠得最近的陆璃眼疾手快地飞身扑上去,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全靠胳膊和腰腹力量把悬在空中的女孩抓住。
陈韵倒下去的一刹那,陆璃什么都来不及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拽住了女孩的手。
陆璃全身肌肉绷紧,此时只得庆幸自己以前的功力还没散尽。她死死地抓紧陈韵的手指,咬紧牙关告诉她:“坚持一下,别怕,别松手。”
铁栏杆咣当作响,风声在耳边呼啸。
剧烈的疼痛从她的手肘传来,冷汗逐渐从额间滴落。
叶卓然冲过来,抓住了陈韵的另一只手腕。
陆璃和叶卓然体重太轻,陆璃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栏杆外,就快掉下去了。
民警们迅速处理,救援绳捆住陈韵的腰,然后数位民警齐力替代陆璃和叶卓然的位置,把陈韵拉了回来。
陈韵的母亲扑过来抱住女儿,这对饱经摧折的母女在春风萧索的天台上抱头痛哭。
陆璃脱了力,跌坐在栏杆边,尚且惊魂未定。
民警处理得很迅速,她徒手拉住陈韵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度秒如年,她耗尽全部体力心神。这种场面对她而言还是太刺激了。
叶卓然坐在她身边,掐着脉搏都平息不了咚咚作响的心跳:“我真的差点吓死。”
陆璃还有心思问叶卓然:“你没事吧?”
她声音依旧平稳,但总感觉不太妙。
叶卓然看了看自己,膝盖磕了,其他地方有些擦伤。以前这些小伤早都是家常便饭,她不往心里去,随口说:“没事,问题不大。”
她转头却发现,陆璃本就白皙的脸颊此刻苍白到惊心动魄,冷汗挂在她的下颌,长睫微敛,看不出神色。
叶卓然很快反应过来,仔细去看她:“你怎么了?”
陆璃细微的颤抖被她挺直的脊背掩盖。
叶卓然想起来陆璃饱经磋磨的右臂:“你不会受伤了吧?”
陆璃在星光下看起来像一只脆弱美丽、但快要破碎的玻璃娃娃。她抬眸,额间发梢微微凌乱,细腻冰凉的皮肤宛若冰雪,眉眼间泛着点湿意的亮光。
“……你帮我叫一下医生吧。”
·
叶卓然陪着她挨医生训。
医生的嘴机关枪似的:“自己有旧伤,做过那么多次手术,还这么不注意!”
按照陆璃的经验,这种时候她是不敢出声的。但凡她声辩一句,医生会有十句等在后面。
“不能承重不知道啊?!还敢高空拉人?没见过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你再多拉几秒钟或者那人再重一点,你这手肘韧带就又完全断了知不知道!还有你这肩膀,也伤得不轻。”
“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年轻浑身旧伤,还不知道保养你以后老了就会散架的懂不懂?”
“懂。”陆璃抬头望天,乖乖点头,认错态度良好,“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叶卓然也跟着点头,被医生抓了个正着:“还有你!你们一个个之前都是干什么的?你的半月板切了百分之七十,膝关节磨损那么严重。你刚刚看着是擦伤磕伤,磕的那一下差点把你膝盖骨磕错位知道吗!”
医生还要继续开炮,陆璃和叶卓然无奈地目光游离。
直到定格到门口,两个人在同一瞬间迅速把眼神收回来。
陆璃瞪着叶卓然:“你叫他们来的?”
叶卓然没想到把自己也坑进去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在给你俩创造机会好吗?谁能想到他们一起来啊。”
门口立着两尊黑脸门神,不知道站在那里听了多久了。
医生终于结束思想教育,陆璃和叶卓然慢吞吞地往门口走。
许舒冷着脸的模样是凌厉到有点凶的。
陆璃心虚,眨着眼睛看他,悄悄把病历往身后藏。
许舒面色阴沉,从她手里把病历本和片子拿过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冷脸凶人的时候气场很强,陆璃本来没想给,但感受到不容拒绝的强大的力道,默默松了手。
叶卓然比较识时务,呈上病历,哄着向以宁说,只是一些小小的擦伤,抹点药就好了。她上手想搂向以宁的腰,被人闪身躲了。向以宁绷着一张漂亮脸蛋:“半月板切除和膝关节磨损是怎么回事?”
叶卓然:“……”
许舒往走廊远处走了几步,陆璃跟过去,低头没看路,撞上许舒挺拔结实的后背。
他没说话,也没任何肢体动作。
陆璃疑惑地抬头看他。这才发现,许舒绷紧的后背甚至在微微颤抖。
她愣住了。
他是那么稳重淡然的人。是那么冷静自持,是在巨大的压力下都能手不抖心不跳百发百中的人。
许舒突然转身,把她凶狠地、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么紧,仿若怀抱失而复得的珍宝。
陆璃被他禁锢到有点痛,却没有挣扎。因为只那一眼,她在许舒眼里看见了溢出来的焦急与心疼。
陆璃鼻尖一酸,甚至往许舒怀里靠了靠,健全的那只手臂搂住了许舒的腰。
她贴着许舒胸膛,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那么快,快得不正常。
他声音都是哑的,近乎低声嘶吼:“你知不知道刚才那种情况有多危险?从那么高的楼掉下去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许舒接到叶卓然的电话时正在改研发架构,电脑上还跑着数据编码,听见对方说,陆璃受伤,差点从二十层高楼上掉下去。
冷静与镇定轰然坍塌,许舒的心脏一瞬间剧烈收缩。他扔掉手上所有的事,一路车速凶险地冲到人民医院,到了医院楼底,他不由得向上看去。天台楼顶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零星来去的病人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事。他这才发现,冷汗早已浸湿后背,惊惧不知不觉间浸透全身。
一种名为“失去”的绝望笼罩了他。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陆璃在他脊背上轻抚,柔声道,“我也没掉下去嘛。我只是碰巧离得最近,那种情况下我不抓住她,她就真的摔下去了。这是不得已,也没办法选择呀。”
陆璃没认为自己做错了。
许舒轻轻地碰了碰她受伤的那只手,涩声哑然道:“你管这叫好好的?”
许舒一贯四平八稳的神情流露几丝狼狈。他说得那么急,声音却颤抖:“高楼在眼前你眼都不眨往下跳,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面对什么?你也从来没想过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会有多担心?又有多害怕!?”
陆璃就不说话了。
医院走廊亮亮堂堂,许舒只穿了衬衫,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春夜依旧寒凉,他却喘着热气。眼底是因为焦急产生的血丝,额前背后的冷汗一览无余。
陆璃不太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平时那么淡定冷静的人慌了阵脚,紧张到慌乱,骇惧到快要发疯。心跳得那么快,都只是因为担心她。
她心里陷下去一块,又酸又软。
陆璃没有哄人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垂下左手去牵许舒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你别生气了,下次不会了。”
许舒冷冰冰地回:“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在气自己,为什么总在关键的时刻保护不了她。
陆璃眼睛眨一眨,拉住他的手决定服个软:“对不起嘛,别担心了。”
许舒那股紧张的情绪缓下去一点,垂眸盯着她看。
“撒娇啊,”他无情地说,“你撒娇也没用。”
陆璃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抬眼仔细地瞧着他。
她那么聪明的人,现在脑子停止运转。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挑,含着细碎的光,把许舒的面容完整地框在眼底。
她想把这个全心全意为她担忧的人刻在脑海里。
许舒拿她没办法,只得低下脑袋用额头轻撞她,恶狠狠道:“没有下次了,再有下次你就完蛋了。”
陆璃抿抿嘴,顾及到周围来往的人频频注意他们这边,稍微和许舒拉开了距离。
许舒不干,把她再度扣紧在自己怀里。
许舒说:“从今天开始,这段时间你跟我住一起,你手不方便,我好照顾你。”
陆璃僵住,从他怀里脱身:“……啊?”
她表情都不会做了:“这倒是不用吧?我之前也……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大尾巴狼终于露出真面目:“由于你的前科太多,你的保证已经不具有可信度了。”
陆璃还想挣扎,开始胡言乱语:“真的不用,那也太麻烦你了……我们这不是还没有修成正果呢吗!”
许舒听到这话,眼神逐渐危险地看向她:“是吗?”
陆璃这才意识到她好像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说了算,不许反抗。你别想跑了。”许舒冷漠地说,“你还想不想让我原谅你?”
岂有此理!陆璃咬牙切齿。
但她心虚也心疼,没再反抗。
陆璃耳朵红红的,想转换话题。她探头看着正在接受向以宁训斥的叶卓然,决定大发善心,拯救对方。
陆璃和叶卓然下了两层楼,进了陈韵的病房。许舒和向以宁再次成为门神,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
可门是开着的,似乎意图让门外的人也听一听。
陈韵躺在病床上,大眼睛扑闪着看着天花板,她很难入睡。
那天陆璃见过陈韵之后,自己掏钱给她换了单间病房。这几天陈韵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今天晚上心情又强烈起伏,她的心肌炎变得眼中。陈韵的妈妈出去听医生讨论治疗方案,陆璃和叶卓然轻手轻脚进来,没有惊扰她。
“小韵。”
陈韵这才回神。
陆璃已经把手肘受伤的部位用衣服挡起来,没让她看见。
“小陆姐姐。”陈韵撑起身子,“今天谢谢你,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叫她叶子姐姐就行,刚刚见过的。”
叶卓然有种一眼就让人觉得亲和的魔力。哪怕是第一次见,也容易让人相信她。
她倾身看着陈韵,带着打趣的随和说:“看着你现在好一点了,怎么那么想不开?”
陈韵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小韵,我今天是被小陆姐姐请来的。因为我和她是队友,我们都是运动员。她和我说,有一个小运动员,她很努力,也很勇敢。但是这个运动员最近状态不太好,所以她想让我来跟她一起安慰一下她。”叶卓然微笑着蹲下来,向陈韵伸出手去,等着她握上来。
陈韵缓缓地,牵住了她的手。
叶卓然做过一些未成年人的采访,在和孩子相处这方面,她比陆璃更有经验。
“所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不开心,好吗?”
向以宁站在门口,温柔的目光落在叶卓然身上。
叶卓然是很多面的女孩。正经的时候优雅知性,镜头底下明媚鲜活,专业领域雷厉风行,私下却又随性自在。而此刻,月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镀了一层令人眷恋的光辉。
叶卓然柔声告诉陈韵:“就像小陆姐姐说过的那样,她向纪委检举后,章宏教练,还有体校的齐松、李琦等人,省队的一些涉案领导,目前他们都已经被纪委带走调查了。那天你告诉她的证据,派上了很大用场。”
陆璃接上她的话:“小韵,你真的很勇敢,是你让他们被法律制裁了。”
许舒站在门口,抱臂看着陆璃。
他永远看不腻她工作时的样子。专业严谨,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她平时摆出高冷神色,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强势而不容置疑。可对待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却独有一份温柔体贴。
陈韵抱着被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陈韵有些哽咽地说:“小陆姐姐,那天我告诉你这些之后,过了两天,我看到了一些报道。我的队友给我打电话,她们骂我为什么要撒谎害章教练,网上也有很多人说我恶意诽谤……可是我没有……”
女孩声音稚嫩,颤抖着,却艰难地说完了这番话。
十四岁的孩子懂什么。她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她从小又在重视训练的体校长大,没人告诉她,为自己力争公平是正确的选择。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朴素价值观固执己见,却被一些人提前定性,说她撒谎,说她诽谤,还说她小小年纪不安好心。
“你没有错,小韵。从始至终,你都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寻求法律的保护,提供证据,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陆璃温柔地说,“别害怕,我们都会帮你。”
陈韵点头:“我是相信你们的。可是……那天我看到了我的医药费。很贵。我的爸爸妈妈可能一辈子都赚不来这些钱。我们不是本地人,如果教练不赔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韵捂住脸,她在流泪,可连抽噎都很小声。
“我从周边县市来,好不容易被选到燕都市体校里。我爸妈看我喜欢游泳,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让我在燕都好好练。快到市队省队选拔的日子了……我不知道,如果我这个病,或者因为我告了章教练,以后我不能再继续游泳了怎么办……那天真的有电话打来,说让我以后就放弃职业生涯吧。我真的不能放弃……”
“对不起姐姐……我觉得我是爸爸妈妈的累赘。”
女孩把脸埋在被子里,泪水无声流淌。
陆璃上前拥抱住她,轻声安慰着:“爸爸妈妈很爱你,你怎么会是累赘?你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
陈韵把手机拿出来,递给陆璃:“那天打电话的是这个号码,好像是个座机,我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陆璃接过手机的手有些颤抖,那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女孩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们身上了。
叶卓然迅速把这个号码发给向以宁。许舒和向以宁的技术很快查到,号码归属地是燕都本地,再精准定位,就是悦安集团的燕都分公司。
悦安集团。
许舒忽然明白她们找陈韵谈话为什么要让他们听见了。
许舒干脆地跟向以宁吩咐道:“你迅速查网上发布的指责陈韵的这些账号和营销号帖子的来源,我来查最近是不是有人在她们游泳队里挑拨离间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