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岁月总是过得飞快。修道者不畏寒暑，常在落雪后才恍然惊觉又是一年岁末。
天平山自从开了封山大阵后便与外界完全隔绝，他们在其中，倒真有几分世外仙人的意思。
凡间世人依旧忙忙碌碌，一边怨着命运无常，一边造就无常命运。
“竹猗，又下雪了啊。”苏零露抱着白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顺得十分称手自然。
“嗯。”白狐团成一团趴在她腿上，早已适应这样的相处，闭眼应着：“第六年了，我觉得他俩没个十几年都出不来。”
苏零露道：“不是才下过四次雪？”
“头一年和前年没下。”竹猗回她，依次晃了晃它的四条尾巴，长长叹息了一声。
苏零露并不知道它在叹些什么，干脆掏出书卷转移话题：“他们自有他们的安排，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打开那卷书，指着某一处道：“来看这儿，你的名字。”
竹猗就翻身跃下地，落地时旋身，扬起积雪纷纷，等雪花也落下后，便已是人形。
他凑近弯腰去看那并不算多好看的手指指着的字，将其念了出来：“瞻彼淇奥 ，绿竹猗（ē）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看的是《诗》？”
苏零露点点头，继续指着那处，冷着张脸揶揄他：“一早就看出来了，你平日里定喜欢揽镜自照。”
竹猗哪会听不出来这是在点他？但他面色不改，装模作样地摇着脑袋，悄悄转移重点：“唉，当年化形时太年轻，书读少了，又爱风雅，囫囵给自己起了个名，多年后才发现读音念岔了。我能怎么办呢，读都读习惯了，只能将错就错咯。”
苏零露挑眉：“你还真是从这里边取的？”
竹猗：……
他觉得这个问句不对，哪里都不对。
看看！舍本逐末！
没关系，不要紧。竹猗保持微笑，轻描淡写地翻过那篇《淇奥》，又翻了几张，也指着某处道：“别光说我嘛，这还有你名儿呢~”
他站的位置实在是不够妥当，点着书卷的手恰好挡住了苏零露的一部分视线。她捉着那只手提到一边，去看那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唔，还真有。”
竹猗晃晃被她捉着手腕提在空中的手，把那首诗接着念了下去：“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故意放缓了速度，将之念得缱绻悱恻。
苏零露莫名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像是初冬时湖面上凝的那一层将破未破的薄冰。
她松开了捉着竹猗手腕的手，低着脑袋没敢抬头。
竹猗站在一边勾唇看她，贴心地没再说话。
天地间静默得好像只剩下风声，但……又好像还有点别的动静。
竹猗和苏零露齐齐抬头，半是惊愕半是无语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一大群精怪，和被精怪们留下来的阿泽。
阿泽：……
竹猗：……
苏零露：……
阿泽有点慌，慌得原地转了三圈。
终于，在苏零露和竹猗疑惑的目光下，阿泽支支吾吾道：“那个……就、就是……它们觉得你们进度太慢了想问你们什么时候结为道侣。”
竹猗好笑地看着瞬间遁走的阿泽逃离的方向，朝那儿喊了声：“来都来了，都藏着干什么。”
十米开外的几棵树上、石后、地底陆续钻出来了长样各异的精怪。
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你们这是全来了？”竹猗气笑，“就这么闲？”
几只精怪挠了挠头上的青苦，又有几只精怪暗戳戳地去拔对方身上的蘑菇干。
竹猗摸摸鼻子，讪讪问：“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有悍不畏死的精怪猛点头。
此时的苏零露依旧沉默着，半耷着眼去瞟竹猗，看他惯常的笑脸难得地露出了点儿羞赧。
她起身，没头没尾地念了半首诗：“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于是众精怪中有学识的带头欢呼起来，施法催暖了两人所在那一圈地，暖得冰融雪化、不知哪年哪月埋下的种子破土抽芽。
淇奥（yù）
瞻彼淇奥 绿竹猗（ē）猗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 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 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 充耳琇莹 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 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 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 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 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 不为虐兮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 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 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 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 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 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 与子偕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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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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