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像一个会客室,干净得与霓虹巷格格不入,时涢尚未从蜂巢中浑浊的空气里缓过劲,摆手示意等等再说。
“有厕所吗?”时涢憋着一口气问。
秦惕放开他的手,指指左边那扇门。
时涢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从霓虹巷深处出来之后头晕目眩,那里的空气实在不是正常人可以适应的,进了卫生间撑住流理台吐了起来。
卫生间过于拥挤,秦惕再进去只能添乱,倚在门框上等时涢缓过来才开口:“章闻野?”
“嗯。”
时涢打开水龙头,手伸出去后才猛然想起摘戒指,在身上胡乱擦了两下,心有余悸地将圆环取下来。
他手脚发软,不知是饿的还是在蜂巢待的时间太长,出来后不适应。
“防水的。”秦惕说,“蜂巢非法药物泛滥,霓虹巷那个标志招牌左边那栋红色小屋便利店,有售卖暂时保持清醒的糖。”
红色小屋……
时涢回忆了一下,那栋小屋在他买薄荷糖的店对面,怪不得支付的时候那老板看他一副看蠢货的眼神。
“你说的那个糖真的有用吗?”时涢撑着流理台,觉得脑袋有点晕,他不止去了那个修理店,如果走在路上都需要这种专业的药品来缓解,那他岂不是完蛋了。
“没用。”秦惕抱臂,回答得很干脆,“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过滤和麻痹嗅觉神经,让你好受一点。”
时涢脸色越来越差,秦惕徒劳张张嘴:“你……”
“你直接跟我说吧。”时涢抹了把脸,声音因为虚弱染上不自觉的沙哑:“吸多了会怎么样?”
秦惕抱着臂,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接着用一种讨论晚饭吃什么营养膏的平淡语气宣判时涢接下来的酷刑:“可能跟吃了毒蘑菇差不多吧。”
低头抹脸的时涢动作微滞,转过头。
“毒蘑菇?”
“嗯。”秦惕观察着面前的人,准备在这人晕倒在这里搞出血案之前捞住他,“蜂巢里的致幻剂大多是放大情绪和感官,过量会出现幻听,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不太好受。”
他理解了一点点,却觉得不可思议,思绪也开始飘忽:“那你吃过毒蘑菇吗?”
时涢其实是想问“你是不是中过招”,不知道为什么到嘴边就变成“吃蘑菇”了。
门口的人显然也发现这一点,秦惕眉头轻抬,脸上随即漾开压抑不住的笑:“我为什么要吃毒蘑菇。”
“辛不言小时候吃过。”秦惕看时涢神情恍惚,有意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低头在自己右手食指的新戒指上碰了一下,“医护人员把他拖去洗胃的时候,他非得拉着我说玫瑰虫在比武招亲,还一口一个‘哥哥’喊我,说他死了我也别活。”
时涢笑笑,被章闻野死缠烂打的郁闷心情散开不少。
虽然头晕,但刚刚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和修理店那个红发男实在是太像了,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
怎么会这么巧。
“不过没事,多喝点水加快代谢就行了。”
“……”
连解决办法都这么……质朴到令人绝望。
最终时涢还是没晕过去,秦惕伸手扶了一下,两个人屁股刚沾上沙发,黎棠就打开门走了进来。
“你前同事吗?”
红发女人一进来,空气里就掺上一丝似有若无的奇异香气,时涢身体僵住,秦惕把水递给他,轻声说了句什么。
时涢被身体的异常持续纠缠,一时没听清。
“太难缠了。”黎棠给自己的灌下一大杯水,“你们地表人就是麻烦,脑袋轴得三个机器人都拉不回来。”
“估计得在外面守一晚上。”
秦惕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悠哉游哉地总结道:“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时涢看他也不像是被困的样子,显然不信。
刚刚秦惕在卫生间门口碰戒指的动作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不知道是在叫救援还是别的。
“这个弟弟呢?”黎棠在对面坐下,看着时涢笑吟吟开口:“地表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她特意加重“以前”两个字,眼神瞟向秦惕,等着他开口。
秦惕注意力全在时涢身上,他看起来很不舒服,被黎棠点名才转过去看她,面不改色说:“来地下城路上碰到的,地表那些非官方管辖基地里的人,他帮过我。”
这话通篇胡扯,含含糊糊没直接点出时涢是什么人。
黎棠也听出秦惕绕弯子的解释,表明这个人不是她可以探究的,识趣地没再问,打算从桌上新烟盒中抽出一支烟。
她明亮的目光在秦惕旁边那位脸色极差的所谓“地表幸存者”身上停留一瞬,把烟放了回去。
“那你前同事怎么回事?”黎棠虽然不打算深究,但目前的形势她必须搞清楚,事出在她的地盘,“怎么就盯上他了?”
“他怀疑我跟秦惕有勾结,想通过我得到他的去向。”一直安静的时涢顺势向秦惕摊牌,抢在他前面开口将秦惕的谎圆完:“在地表补给站,帮秦惕周旋时他见过我。”
秦惕面色难看,时涢轻轻踢了踢他:“章闻野目的不纯,恐怕不是官方任务,怨气挺重的。”
昨晚给时涢处理伤口时,那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确实看得出来对方怨气有多重。
秦惕现在也挺有怨气的。
对方目光里的怒火几乎快化为实质,时涢知道秦惕在想什么,无所谓道:“我又没吃亏。”
“看来我也插不进去,你俩待着吧。”黎棠得到想要的信息,拍拍屁股站起来,“总不能真一晚上都在我店里撒野。”
“我喊了辛不言。”秦惕补充说。
“知道了。”黎棠关门前给屋里两个人规划好路线,“待会儿辛不言那小子到了,听到动静就趁乱溜出来。”
“特别是你。”她指指秦惕,郑重道:“别让你前同事看见你,不然你的救命恩人就洗脱不了嫌疑了。”
“救命恩人”四个字从黎棠口中吐出来百转千回意味不明,绕得秦惕思绪乱了半晌,他下意识去找时涢。
后者奇怪地回视,疑惑眨眼:“怎么了?”
“没事。”秦惕心虚地收回视线,转而问起黎棠进屋后的异常,“你刚刚怎么了?”
时涢看不懂他的小动作,索性将注意力放到问题本身。
他当然明白秦惕在问什么。
那个奇怪的气味。
“你还记得,我们逃出希尔塔研究所后,我问你的问题吗?”时涢想了想,觉得没必要隐瞒,他跟秦惕早就掰扯不清了,解决章闻野之前所有分歧都会让自己的处境恶化。
更何况……他戒指里还有一笔来自秦惕的巨款。
“记得。”秦惕如实道。
当时在颠簸的车里,时涢无措地喊他的名字,问他“你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起初秦惕以为时涢只是单纯对地表环境不适应,再到补给站,时涢对玫瑰虫的反应让他起疑心,觉得这是天空城居民或者时涢本身作为“特殊样本”的排异反应。
现在看来,过于巧合了。
“我能闻到很怪异的气味。”时涢不打算再隐瞒自己身上的特殊,不止为何,他总觉得,哪怕向面前这个人暴露全部弱点,也不会让自己手足无措,“天空城感染的那位研究员艾米亚·杜克是我邻居,玫瑰虫感染警报拉响的时候,我流了鼻血,还闻到很奇怪的气味。”
“还有卡德加酒吧里爆发的感染,在地表玫瑰丛旁边,补给站那个女人绽放的时候,我都闻到了。”
“很香,香得有点头晕。”回想间,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还有点臭。”
“臭?”秦惕听得认真。
“嗯。”时涢点头,给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形容:“像尸体腐烂的气味。”
秦惕不知道该说什么,时涢身上的异常早已超过他所说的意识与身体难以同频。
他突然明白时涢为什么对地表如此执着。
但随即更加毛骨悚然的念头浮出水面。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还有个同胞兄弟?”
果不其然,时涢的话证实了秦惕的猜测。
“她叫黎棠。”秦惕嗓音干涩,“有个弟弟还是哥哥,不知道,他们一直在争谁做大的。”
“叫黎安。”秦惕将头转向时涢,“你见过他了?”
“见过。”
时涢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对红发姐弟……还是兄妹,随便什么,对秦惕来说好像分量不轻。
只要关联上玫瑰虫,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解法。
只能等死。
他忽然意识到在巨大灾难面前,个体的预测如此微不足道。
时涢能发现,但无法规避。
这不叫人形探测器或是什么报丧鸟。
这叫灾星。
“我……”
时涢被自己的想法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敢去看秦惕的眼睛,可除了秦惕,他不知道还能向谁说明自己的异常。
“没事。”秦惕被他眼里的歉意刺痛,如同窥见时涢藏在坚韧外表下脆弱的灵魂,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到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先别多想”。
“章闻野是我招过来的。”秦惕想伸手,却又觉得莫名其妙,强行压下不合时宜的冲动,“我会处理好,抱歉。”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道歉了。”
时涢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和章闻野是不是达成什么交易了吗?”
他在说今晚的偶遇。
虽然完完全全没想到,但时涢只身将追捕秦惕的前同僚引至他面前,无论怎么说,都有“故意”的嫌疑。
“这也是你第二次说这个了。”
秦惕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将问题抛还给时涢。
两人陷入昨晚的逻辑怪圈,不由自主相视一笑,那点“气味预测”和“灾星”营造的沉重氛围烟消云散。
“你戒指里……”时涢没说完,注意到秦惕右手新的,与他给自己的外表相似的异形终端,话在舌尖打了个旋,“你给我的戒指里,忘了把钱转出去了吗?”
箍在中指的指环一瞬间存在感极强,主人的意识波动至使戒指上漂亮的裂纹蓝光闪烁。
秦惕看得出神,轻声道:“那笔钱是周锦绥的遗产。”
这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名字像一条线,一次又一次收紧又松开,始终将他们无意识缠在一起。
“不是留给我的。”秦惕声音不咸不淡,好像对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真的没有投入什么感情,“是我母亲死后系统自动转交给我的一个独立账户,没有任何备注,我也不知道这是用来干嘛的。”
“既然他是你唯一的观察员。”他看着时涢,温声说:“我猜是他给你的补偿。”
时涢没有立刻捕捉到自己问题的答案,注意力反而被秦惕口中的“母亲”勾了过去。
缓冲区录音前……是辛不言提到的“秦队长”吗?
“当然。”秦惕神色恢复如常,“要是猜错了我也不管,反正他人都死了,钱放我这里想给谁给谁。”
时涢:?
他张了张口,觉得这笔巨款还是个烫手山芋:“可是……”
“没有可是,我在拉你入伙没发现吗。”秦惕也觉得刚刚那句“想给谁给谁”过于情绪化,他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你现在需要,况且你身体状况暂时还不稳定,这笔钱能让你轻松一点。”
时涢想了想:“这也不对吧——”
嘭!
酒瓶碎裂的声响如同一个隐秘的信号。
不给时涢拒绝的时间,秦惕用外套的帽子遮住自己,顺带将时涢的兜帽也拉起来。
时涢迅速放下水杯,被秦惕一把拽了过来:
“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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