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阴影下的真相被月光照出轮廓时，空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荧不该出现在这里。
母体的安抚是永远无法违抗的意志，所以他确定自己离开时荧就已经陷入沉睡，可眼下事实却是，这场对他而言本该悄声解决的危机，被本不该出现的变故打断，而空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查耶维奇会那么笃定自己不会杀他。
因为他知道荧就站在身后，当欺瞒被发现以后，兄妹情深的戏码自然会跟着土崩瓦解，而眼下查耶维奇倒在血泊里，早已没了声息，满室浓郁的铁锈味在空气里无声地弥漫，一切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家伙纯粹是想嘲笑自己罢了。
空无奈地叹息，只觉得靠近心口的那个位置，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提醒着他立刻去解决眼前新出现的“危机”，可“危机”此时与他安静地对视，隔了半室斑驳的光影，如雨雾一般朦胧不清，只是兽类基因强大的夜视能力，让空能够将荧脸上的每一寸情绪都捕捉殆尽，并试图串连出一个自己所期待的答案，可最后得到的，也只是裹挟着不安在月光里流淌的沉默。
时间分秒流逝，直到荧曳地的裙摆泛起涟漪，她一步一步，在充斥着血腥的夜色里，走到空的面前。
“哥哥应该不是第一次和执法者起冲突了吧？”
荧笑着说，无视脚下猩红的液体与死尸，仿佛一尊不带任何感情的雕像，低头向空投去审判的目光。
“从我第一天来到这里，你们就在彼此敌视，只不过到底还是哥哥厉害一些，毕竟全提瓦特的人都知道，联盟的执法队究竟有多难缠，可在你面前他们却毫无还手之力，如此看来这段时间我对你的担忧，纯属有些多余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空就算再不想面对，也该有所回应了，他抬头仰视她，被月光照亮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荧的影子。
“不，不是多余。”空摇头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没有多管闲事，荧，我从没那样想过。”
空说得急切，而紧蹙的眉心，一如平日里散不尽的忧愁，荧歪头看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别紧张呀，我又没有责问你的意思。”
她微微倾身，像是要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缓缓道：“毕竟比起那些执法者，你才是我的家人，不是吗？”
而“家人”两个字被刻意咬重，仿佛实体一般砸落在空的心脏，他缓缓起身，视线也跟着移动，从最初的仰视变成居高临下的俯视。
“所以作为家人，我就能得到你的偏袒吗？”
白色的睡衣还浸染着鲜血，残忍而又可怖，可空却如破碎的梦一般，收敛起所有锋芒，“哪怕这名执法者告诉你，我才是令你被迫离开都城的罪魁祸首？”
没有生命体可以违抗母体的意志，这是规则的体现，也是荧受自己供养和标记的代价，所以有人将她从睡梦中强行唤醒，企图带她逃离自己的掌控。
而唤醒她的人，此刻就躺在他们脚下。
为了动摇荧对自己的信任，竟不惜以死亡为代价，这出以身入局的戏实在是精彩至极。
空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他垂眸望进荧的眼睛，期待着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荧却沉默以对，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却，半晌，空莞尔一笑，仿佛释然一般，说：“看来，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就像当年的那些坚信不疑，换来的却是毫无防备被刺入心脏的刀一样。
而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月色之下，一切都被披上朦胧的外衣，唯独空的那双眼睛，是视线内最明亮的色彩，如同一颗璀璨的宝石，吸引着周围所有存在的意志。
荧望着它们，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渐渐地竟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而混沌之中恐惧一点一点上涌、蔓延，荧努力地睁开双眼，却依旧无法阻止黑暗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继续睡吧！”
空伸手接住她的身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是卸下伪装的温柔与缱绻，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她的脸颊，仿佛对待心爱之人一般，在她耳边轻语：“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而世界之外，月亮正无声地注视他们。
无人知晓今晚发生了什么，就像无人在意谢尔特里消失的那些执法者一样。
于是当荧从沉眠中苏醒时，首先听到的，便是查耶维奇早在几天之前便已失踪的消息。
“之前那起谋杀案有了新的线索，西风局收到一件匿名寄来的包裹。”空坐在床边，对一醒来就吵着要见查耶维奇的荧耐心地解释，“包裹里面是一件染血的男士睡衣，经过法医检验，除了被害人以外，还发现有另外一个人的血迹，而这个人就是案发当日，距离现场最近的执法队队长查耶维奇。”
可就在治安队依法传唤嫌疑人时，却发现查耶维奇早已不见踪影。
如此一来，本就疑点重重之人，就变得愈加可疑起来。
“这两天执法队和治安队分头行动，将蒙德大片区域纳入搜寻范围，可结果却一无所获，执法队这边已经决定求助联盟了。”
而荧在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痛苦地捂住太阳穴，混沌的大脑似乎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画面，斑驳的月光，猩红的色彩，还有残破的躯体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仿佛被击碎的玻璃碎片，支离地呈现出真相的一角。
她脱口而出：“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空闻言怔了怔，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接着说：“治安官还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所以荧，我们还不能断定他已经遇害了。”
荧愣愣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张口说不出任何言语，就好像追逐梦境想要将它记忆，却最终只得到一片消散的空白，半晌，才徒劳地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空愣了愣，像是没有料到荧会这么问一样，他眨眨眼，露出一点好笑的表情，说：“当然是为了照顾你呀…”
“不、不对。”荧再次打断他，有些混乱地摇头，“我为什么需要你照顾？”
这里是她的房间，除了夜晚休息以外，荧基本上都在隔壁空的房间呆着，可眼下她刚刚睡醒，人还躺在床上，而空却一副守护者的姿态在她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而又诡异。
而空看她这样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已经睡了一个星期了，荧。”
荧整个人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什么？”
“白先生说你缺少睡眠，为了照顾我…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空伸手将荧环住，目光微敛地落在她略显茫然的脸上，而荧却被他刚才话里的某个信息吸引，问：“白先生？”
“嗯。”空点点头，“前几天突然登门拜访的医生，叫白术，自称是你以前在都城的下属，我让执法队帮忙调查他的身份，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而你沉睡不起时，也是他在帮忙诊治，还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你的身体。”
说到最后，空的声音似乎有些泛冷，可荧并没有察觉到，只是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向他解释：“他…是我朋友。”
“我知道。”空笑着说：“你的朋友还在外面等着，你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见他。”
因为长时间处于睡眠状态，荧不宜食入过于刺激的东西，于是里德准备了蔬菜粥，配上营养素，让空一点一点喂荧吃下。以往被人照顾的角色，如今摇身一变开始照顾别人，多少有些令人新奇，而荧垂眸吃下送至嘴边的食物，不作他言，直到一碗粥见底，空的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他温柔地替荧拭去嘴角残渍，说：“我去拿些水果上来。”
荧连忙抓住他的衣袖，“白术…”
“不急。”空将她按躺在床上，劝道：“他就在城堡里面，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找他。”
“……”
荧不再说什么，等空离开以后，便看向窗外日光和花影发呆，可渐渐地困意袭来，荧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陷入混沌与涣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荧猛然睁开双眼，却见房间内已是昏黄一片，而窗外暗沉的黑夜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荧的心脏死死围困。
“醒了？”
守在一旁的空放下手中报纸，起身坐到床边查看荧的情况，他眉目低垂，像每一位疼爱妹妹的兄长那样，恪守着自己的职责与本分，在确定荧没有任何不适之后，说：“先吃点东西吧！”
他伸手端起托盘里的食物，温柔而细致地向荧喂去，而荧看着眼前散发温热气息的蔬菜粥，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她目光沉沉地抬头，对一脸温柔的空说：“所以，这次又想让我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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