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会客厅之前，白术明显已仔细洗漱过，回想这段时间的折磨，一种愤怒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几乎充斥着他的整个身体，只不过在对待自身经历这一方面，白术一直都很有耐性，所有沉默都只是形势胁迫下的妥协，待眼前困境结束，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所以当荧告诉他想离开谢尔特时，白术的第一反应是：“他愿意让你走吗？”
“谁？”
“你的哥哥。”白术淡淡道：“这座宅子的主人。”
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让你离开的。”
甚至为了阻止荧，还会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
白术默默腹诽，而荧听着他对空的称呼，总感觉有些微妙，毕竟两人已共事多年，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对于彼此身边的事物，早已形成了予以接纳的尊重态度，可当提起荧的哥哥，白术总是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一点淡淡的排斥，而荧一边琢磨着他话里的情绪，一边点头道：“我知道，我原本是想打算带他一起离开的，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在查清联盟的真正意图以前，为了空的安全，她暂时还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荧视线瞥向在灰白墙上攀爬的阳光，回想自己来这里不过短短几个月，谢尔特便被牵扯进两起命案，而西风局甚至拿出陈年旧案来大做文章，这背后若说没有联盟推波助澜，很难想象一座原本死寂沉沉的残旧之所，会突然间吸引到如此多的视线。
这些视线原本就是为她而来的，如此紧咬不放的态度，若只是出于对她的提防，多少有些过于大费周章。
荧眼里闪过一道暗沉，“还记得我被革职前，委员会在会议上为我陈列的那些罪名吗？”
“当然记得，联盟的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坚称你故意将病毒从实验室释放，并意图向外传播，却又不展示任何相关的证据。”
白术淡淡的语气，也溢出一丝嘲讽：“而其他人亦无视这一点，全都认同了他的观点。”
“因为当时，我也同样拿不出证据去反驳他的指控。”
荧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无力。
潘泽尔事件爆发当天，恰逢联合政府成立十周年之际，各国执政者聚集在联盟中心大楼参加活动典礼，而原本应该上台致辞的最高执行官，却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宴会现场，完全不知所踪，直到后来荧被人发现毫无知觉地躺在联盟科学院人员出入管制最为严格的核心实验室内，而身上穿着的，是出席宴会时的白色礼裙，毫无防护措施地暴露在早已被病毒污染的环境之中。
而等荧苏醒之后，执法队已迅速将她控制，她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对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就像她无法解释为何在众多被病毒感染的牺牲者中，唯独自己却从头到尾毫发无损一样。
潘泽尔（Panther），作为人类世界迄今为止最危险的病毒，自十几年前毫无征兆地出现以后，便一直被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它可以瞬间寄居生物体内，以极快的速度破坏和更改基因信息，让感染者的躯体如同变形的机械，一点一点扭曲，崩塌。
一个健康的生命体，到死亡之时已是面目全非。
而这个过程，还不到24小时。
那是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恐惧，生命的秩序被顷刻间摧毁，使得原本有序的形态，崩坏成无序的畸形，荧在实验室里见过的感染体，无一例外都充满了绝对差异，让人根本无法对病毒的感染机制进行有效预测。
而人类对潘泽尔的恐惧，也在十年前促成了联合政府的成立，这么多年，潘泽尔的存在一直被掩盖在不可言说的阴暗之中，所有与其有关的研究都必须严格管控，以便最大限度降低感染出现的可能性。
可荧所负责的都城联盟科学院，却让潘泽尔再次暴露于世，并带来了极为沉重的死亡，而被认定为罪魁祸首的荧，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任何感染迹象。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其实谁也说不清说。”
荧起身倒了杯红茶，然后将茶杯推到白术面前，“站在他们的角度，我很可能事先就知道自己对病毒免疫，并企图以释放灾难来掌控什么，所以如果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必须拿出证据。”
“那你想做什么？”
白术听出了荧的言外之意，而荧也直截了当道：“帮我找到事发当晚的监控记录。”
“这很难办。”
白术立即否定了这个提议。
作为潘泽尔病毒研究的核心实验室之一，尽管都城联盟科学院建立了最为严格的防御检测系统，来监测整个实验室活动，却依旧难以避免一些意外情况发生。
例如事件爆发当天，联盟科学院的核心控制系统因为升级更新而暂时停止了运作，这意味着那天实验室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被系统监测，而联盟对荧的怀疑，很大一部分也是来自于此——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她与泄漏有关，但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与她无关。
为了弥补这种不可避免的安全隐患，白术在实验室建立之初，便通过自己的私人AI，围绕核心实验室设置了一项独立于系统之外的监测装置，对存放病毒样本的设备进行实时监测，这相当于是一个独属于实验室核心成员的信息存储器，且只有白术和荧才有权限调取其中的数据。
而荧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觉得可以利用监测装置记录的病毒移取信息，来尽量还原事发当晚的真实情况。
可白术却对此不抱希望，他无奈地摇头，“我曾让长生筛选过那些独立于实验室核心系统以外的监测数据，可他却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荧怔了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实验室里存放病毒样本的设备装置，在事发当晚，并没有任何开启和关闭的记录。”白术解释道。
而荧顿时神色震惊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人打开过储存设备，那病毒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被散播出去的？
她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而白术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感染整个实验室的病毒，或许并非来自实验室本身。”
而是有人将病毒带进了实验室。
只是这个猜测，似乎让荧身上的嫌疑更重，毕竟事发之时，她是最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而她又无法对自己何时因何目的前往实验室作出解释。
荧面色凝重地问：“关于这一点，联盟的人知道吗？”
白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想表达联盟不曾察觉这个疑点，还是说自己也对此并不了解，他看着眼前带着茶香的迷雾，眼里浮现出星点茫然，随后又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抓住荧的手，说：“远离谢尔特，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所有一切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一向温和的嗓音，此时也带上了一点忧伤，白术急切地想要荧和自己一起前往璃玥，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止住，那些看不见的威胁将他禁锢，让他犹豫，可就在这犹豫的片刻，荧已然拒绝了他。
“与其说身处是非之地，倒不如说我就是是非根源。”
她慢慢抽回手，如同这些年面对白术无声的照顾，亦选择用沉默来拒绝一样。
而对于这个结果，白术并不感到意外，他眼神黯了黯，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那好，你要小心。”
顿了顿，又笑着说：“一定要小心…你身边的人。”
……………
很快，白术便与荧告别离开了谢尔特。
他走得十分匆忙，甚至拒绝了荧午餐后再走的挽留。
被谢尔特主人囚禁了一个多月，白术的行程早已滞后于当初提交给委员会的那份申请，而他原本是想离开都城，在远离是非的情况下，去寻找解救长生的方法，因为直觉告诉他，长生触及到的真相，或许比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深入，自己若想守护与荧亲手创建的一切，就必须让长生再次醒来。
只是面对茫茫前路，白术心里终究充满了疑虑，他站在低语森林的尽头，回望森林环绕之地那处高耸的城堡，那座古旧的建筑就像一张人脸，注视着如他一般想要窥探其中秘密之人，可他除了继续向前，已别无他路。
而此时此刻被困于谢尔特的荧，依旧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她从厨房拿了些时蔬绘肉，一路走向空的房间，当房间门被轻轻推开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自门内席卷而至，只一瞬间，就将她包裹着拽入了房间。
“哗啦”一声，托盘里的食物全部翻倒一地，而荧也在天旋地转间撞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懵懵地看着暗沉的天花板，脖颈被迫后仰在一只坚硬的掌心之中，而疯狂颤动的脉搏，犹如横亘一把锋刃，被人抵在口中。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荧本能地陷入恐惧。
她想起之前死于野兽之手的执法者，却又觉得掌心之下的身体是那样熟悉，所有疑问犹如漂浮在空中的微小的碎片，串联成了一个令荧难以接受的答案。
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空…？”
荧妹到底没能成为上面那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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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微小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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