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视频其实并不长，前后也不过五分钟，可带给荧的震撼，却堪比联盟纪念日从实验室苏醒时，听到了自己被捕入狱的消息。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试图看透其中的每一帧画面，以还原事发当晚的所有真相，可长生那刻意模仿人类腔调的机械声却冷不防催促道：“看完了吗？”
屏幕里的画面突然消失不见，紧接着冒出长生那条白花花的身体，荧深吸一口气，咬牙问：“除此之外的监控记录呢？”
“没了。”
荧默了默，“什么叫没了？”
“就是没了呀？”
长生理所当然道：“你已被限制访问权限，不可观看。”
“是吗？”荧凉凉地看了眼屏幕中的白蛇，慢悠悠道：“我记得当初白术训练你的时候，曾设置过一个自毁程序？”
“你想干什么？”
长生的声音戒备起来，这让荧心里稍稍舒畅了一点，她有些恶劣地笑了笑，说：“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我是否也有启动这项程序的身份权限？”
答案自然是有的。
毕竟白术创建长生的最初目的，就是想为相关医学研究提供最便利和高效的信息协助，而荧作为实验室的负责人自然要对其进行深度参与，后来在考虑到某些危险数据的处理问题时，为避免有心之人窃取，白术便对长生设置了人工指令启动自我毁灭的程序控制。
而荧是除了白术以外，唯一被认定身份权限的人。
所以屏幕里的白蛇明显感到慌了，作为一款AI，它的情绪交互已然超出了人造物的定义范畴，荧好整以暇地看着它，说：“通过视屏访问权限，还是启动自毁程序识别，你选一个吧？”
长生当然选择前者，毕竟它的核心任务是确保数据安全，此时启动自毁程序与它的运行底层逻辑相悖，除非它可以判定荧观看监控视屏会对数据安全造成威胁。
很显然，荧并不具备这项条件，因此出于自保，也是出于对数据库的保护，长生默默打开了另一段关于联盟纪念日都城科学院的另一段监控记录。
对此荧不禁感叹：“你倒是挺惜命。”
“闭嘴！”
长生恨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荧愉悦地扬起眉，然后开始观看另一段监控，而这一次，镜头对准的是存放潘泽尔病毒样本的核心实验室，视屏画面显然衔接了上一段内容的时间点，荧以俯视的角度看见自己推门而入，而身后则依旧拖着那名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一直到实验台前，再抬手将其重重地扔在了上面。
密密麻麻的器皿碎裂一地，而荧紧锁着眉头，说：“这个人…是我？”
“废话！如果视频造假我还看不出来？”
长生似乎识别出了错误情绪，没好气地辩驳，而荧却觉得后背泛凉，毕竟以一名成年男性的体重，是绝对不可能做到像视屏里那样轻松拖拽的，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沉迷于工作，身体素质早已退化到可以和白术并称联盟双璧的地步，而视屏里的男人明显遭人攻击已不知死活，不论这是否出自荧之手，至少在这段视屏记录里，是她将其带入实验室的。
那已不仅是力量上的差异了，荧沉默地看着视屏中自己流畅得毫无负担的动作，那种对待蝼蚁一般的冷漠和蔑视，隔着屏幕亦向她扑面而至，而接下来，她向仰躺于实验台上的男人举起解剖刀，并对准他的脸划破了自己手掌，将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纹路一点一点滴入男人口中。
而原本不再动弹男人，在被喂入血液后不久，突然抽搐着弓起了身体，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开始嘶吼，荧的心脏骤然缩紧，眼睁睁看着一跃而起的男人扑向自己，却无能为力，直到画面突然陷入黑暗，整段视屏就此戛然而止。
“之后呢？”
荧看着再次出现的长生，语气有些急切。
“没了。”长生摇了摇头，态度难得诚恳，“这次是真没了，执行官大人，整个系统被我翻烂也只找到这两条记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整个联盟中心系统，只有这两条关于纪念日当晚潘泽尔泄漏事件的监控视频。”
长生说了一段废话，企图绕开话题，而荧听出它不愿再继续多说，便顺着往下问：“可联盟纪念日那天，科学院的中心防御系统因为升级维护而暂停运行，所有监控都无法使用，你是从什么地方获取到这些数据的？”
可长生却从她淡淡的语气里，识别出了怀疑的情绪，仿佛自尊受到伤害一般再次炸毛，“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我告诉你，谁说防御系统停止运行就无法监测科学院动静了，那里面可存放着全人类的公敌！！”
“所以呢？”
“所以科学院里肯定还有别的隐藏系统啊！！”
荧闻言挑了挑眉，觉得AI和人比起来，到底还是太单纯了点，便接着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指控我时，联盟委员会并没有拿出监控视屏来证实我的罪责？”
“很简单，因为他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监控记录的存在。”
荧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要掩盖另一件事实的存在。”
“什么事实？”
荧继续追问，可长生却在这时变得迟疑起来，它在屏幕里扭了又扭，“我…我不知道……”
“是白术不让你告诉我吗？”
荧一语中的地道出其中关键，毕竟论权限等级，白术才是长生的第一指令者，虽然她也拥有与其交互的权限身份，却不能与白术的意志产生悖义。
而长生作为人造之物，尽管已拥有相当程度的自我意识，但比起人类它依旧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即便逻辑运行中出现了权限冲突，也无法做到像人类那样用谎言来伪装真相。
荧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长生这里已经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于是不再继续追问，而这条AI小蛇见状也赶紧打着呵欠说要睡觉，然后迅速熄灭屏幕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荧一个人盯着手里的通讯器，满脑子凌乱思绪而不得其解。
这两段视频里发生的事，荧都毫无记忆，不然当初在委员会上，也不会和指控她的人发生那样激烈的争执了。
她缓缓摊开掌心，望着平滑无痕的皮肤，再次对刚才视屏里的自己划破手掌，将血液滴入男人口中的一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没有人能做到被刀刃划伤而瞬间愈合，更没有人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毫无记忆。
而且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昨天被人操控身体时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就好像看着监控里的自己做出各种匪夷所思之事，不能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自己……
荧心里涌上一股烦躁，就连身边有人靠近也没能察觉，直到空将盛满食物的托盘放到茶几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才将荧从那些繁杂的思绪中猛然唤回。
她愣愣地抬头，正好撞上空的低垂的视线。
“你来干什么？”
不愉快的记忆再次从脑海中浮现，荧整个人立即如临大敌般地迅速警觉起来，而空见她如此反应，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他在荧身旁坐下，低凉的体温袭来，荧刻意朝另一侧挪动，一副要与他保持距离的强硬态度。
空面色暗了暗，端来一碗烩肉汤，说：“你该吃点东西了。”
而荧却偏头躲过他送到嘴边的汤匙，拒绝道：“我不饿。”
她眼神瞥向空，金色的长发掩映着苍弱的轮廓，而白色的绸质衬衫和笔挺的黑裤，则修身服帖地包裹他有些清瘦的身体，仿佛昨天那副凶猛强势的可怕模样，不过是荧的一场梦境。
“之前我还时刻担心你会死掉，现在看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对于空兽耳尖牙的非人模样，如果只是普通人，作为混迹学术界多年的研究者，荧感到不可置信之余，或许还会有发现新奇物种的兴奋，这世界本就有许多尚未被认知的存在，比起一般人来说，荧其实更擅长接受认知以外的事物。
可空是自己的血亲，且他们之间已然蒙上一层被歪斜的阴影，那种复杂而微妙的情感，就像横亘在心口的伤，无法忍受。
而其中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来自空的背叛。
荧觉得心里很乱，她想起之前西风局对他的那些指控，随口问道：“查耶维奇和之前那名执法者，是你杀的？”
空闻言动作一顿，点头道：“嗯。”
“……”
而荧原本只是出于情绪上的发泄，随口试探了一下，倒没想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一时间愣住，“为什么？”
“因为他们会阻碍我将你留下。”
荧抿唇看他，“什么意思？”
“我费劲心思将你引来谢尔特，可他们却想让你离开。”
空搅了搅手里的汤匙，语气平常得如同在说他想要一件玩具，却被有心之人搅了局一样让人感到心惊，荧本想开口质问，却被他突然望过来眼神慑住，“你说什么？”
而空沉默地看她，接着毫无征兆地朝她靠了过来，然后在荧避无可避之下，将脑袋埋入她的颈侧，像只野兽一样翕动鼻翼，试图从她身上确认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结果总是令人遗憾。
空微不可察地叹息，对着已浑身僵硬的荧，认真道：“因为在你与我繁衍出新的生命之前，我不能让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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