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如同变天了,这几个月内,他总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许久未剪的刘海杂乱地垂落,遮住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地板上散落着几个 untouched 的外卖盒,汤汁早已凝固发霉。曾经合身的睡衣现在松松垮垮地挂在消瘦的身体上,露出突出的锁骨和肋骨。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
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在消瘦的下巴汇成水珠,最终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没有拉开窗帘的白天,第几次在黑暗中惊醒,第多少回对着冷掉的饭菜发呆。
手机早已没电关机,屏幕上积了一层薄灰。通讯录里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个月前,是辅导员询问他何时返校。而他的回复框里,永远留着未发送的“明天”二字。
偶尔他会无意识地抚摸胸口,那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只剩下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洞。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细弱的光线,却怎么也照不进他黯淡的眼底。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沈云的手机屏幕在漆黑的房间里骤然亮起。
「银行通知:您尾号4977的账户收到转账300,000.00元。」
他盯着那串数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点开详情。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两周,潮湿的霉味从墙角蔓延上来,混合着床头柜上半碗冷掉的泡面气味。
附带的信件图标上有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沈云点开了它。
(小云: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医院了。
这半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让你妈单独开车回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医生说我的肝癌已经扩散,最多还有三个月。这些日子我总梦见你们小时候,你蹲在院子里给阿川系鞋带,他哭闹着不肯穿你挑的蓝色那双,非要黄色的。那时候多好啊。
这30万,有20万是你妈从小给你存的那张卡,她一直没动过,剩下10万是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不多,但够你和阿川应急。
不要来找我。
我在澳门欠了些债,那些人找不到我,可能会去骚扰你们。地址我谁都没说,连医院登记的都是假信息。
阿川那孩子……我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和你妈都很对不起他……
照顾好弟弟,也照顾好自己。
——沈知恒)
沈云的视线模糊了。他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水渍。
“哥?”
沈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沈云没有回应,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
门被推开一条缝,走廊的光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线。沈云听见陶瓷碗放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沈川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煮了粥。”沈川蹲在他面前,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碗,“你三天没吃正经东西了。”
沈云抬起头,看见弟弟眼下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青黑。沈川的校服皱巴巴的,袖口沾着干涸的米汤痕迹——这个连衬衫纽扣都要对齐缝线的人,现在看起来邋遢得像个普通青春期男孩。
“爸他……”沈云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川的手稳得出奇,勺子里的皮蛋瘦肉粥没有一丝晃动:“嗯,我猜到了。”
“你他妈就这个反应?!”沈云突然暴起打翻粥碗,滚烫的粥泼在沈川手背上,“那是你爸!”
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沈川却先抓起一块碎片,生怕沈云光脚踩到似的。他的手背迅速红肿起来,但表情丝毫未变:“哥,你记得我六岁那年,爸答应带我去游乐园吗?”
沈云喘着粗气瞪着他。
“我从早上等到晚上,最后睡着了。”沈川用纸巾包起碎片,“他半夜回来,身上有酒味和香水味,把我拎起来说‘下次再去’。”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
沈云冲进雨里时没带伞。冰凉的雨水像针一样扎在脸上,他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肺叶火烧般疼痛才停下。抬头发现自己站在初中校门口,沈川的学校。
铁门紧闭,保安室亮着暖黄的灯。沈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透过窗户看见墙上贴着的光荣榜:
初三年级月考前十名:第一名:沈川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整齐的校服,笑容乖巧得令人心碎。
“找沈川同学?”保安探头,“他这几天请假了,说是家里......”话没说完,沈云已经转身离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川的短信:
「哥,我在家等你。粥重新煮了,放在微波炉里。」
紧接着又是一条:
「爸的债主可能会来,别走正门。」
沈云这才注意到巷子尽头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着防窥膜,但隐约能看见里面闪烁的烟头红光。
沈云绕路回家时,沈川正在厨房煎蛋。油烟机的轰鸣声中,他头也不回地说:“爸的债我查过了,连本带利87万。”
“你哪来的消息?”
“他最后一次住院登记的□□号。”沈川把煎蛋翻面,“我黑进了医院的系统。”
蛋液在锅里滋滋作响,沈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哥,你还记得妈妈钱包里那张照片吗?我们三个在迪士尼的。”
沈云当然记得。照片里父亲把他扛在肩上,母亲搂着沈川,背景是灰姑娘城堡的烟花。
“照片是P的。”沈川关火,“那天爸根本没来,说临时有会。烟花也是后期加的,因为下雨取消了。”
微波炉“叮”的一声,沈川取出热好的粥:“吃吧。”
深夜,沈云踹开沈川的房门时,少年正坐在窗边折纸飞机。
晨光透过他单薄的背影,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听见声响,沈川缓缓转身,手里还捏着未完成的飞机。
“哥?”他微笑,“你是要打我吗?”
沈云的拳头挥到半空,却停在沈川眼前一寸。少年仰着脸,睫毛在晨光中像透明的蝶翼:“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报警,要么……他握住沈云颤抖的拳头,贴在自己心口:“帮我处理掉爸的债主。”
门铃响起,
“?……”
沈川手里拎起棒球棍,食指竖在唇前:“哥,别出声。”
透过猫眼,三个纹身男人正在踹邻居家的门,骂骂咧咧地核对地址。沈云摸出手机准备报警,却被沈川按住:“他们身上有命案,警察来了更麻烦。”
少年从鞋柜深处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三张照片从门缝塞出去。门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走吧。”沈川的呼吸喷在沈云后颈,“去阳台。”
他们顺着消防梯爬到楼顶时,沈云才看清那些照片,是债主女儿上幼儿园的偷拍照。
雨水把沈云的白衬衫浇得透明,他抓住沈川的衣领:“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事?”
“两个月前。”沈川仰头任雨打在脸上。
“后来我发现……”沈川笑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疯子比流氓更好用。”
次日早晨,沈云将微型装置重重拍在流理台上,金属外壳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煎蛋的油脂在锅中滋滋作响,沈川却连铲子都没停顿一下。
“解释。”沈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沈川关火,将煎蛋完美地滑进盘子,这才转身。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还在滴水的装置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哥最近总是半夜惊醒,对吧?三点十七分,心率会突然升到120以上。”
“所以你就监视我?”沈云猛地抓起装置,“这是什么?定位器?窃听器?”
“心率监测仪。”沈川平静地重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沈云过去一周的心率曲线图,“你自从看了爸的信,已经有三次睡眠呼吸暂停了。”
他指着屏幕上几个尖锐的波峰:“这些峰值出现的时间,和妈妈车祸的行车记录仪时间完全吻合。”
沈云盯着那个平板,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图表上的每个波峰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剜在他最痛的记忆上。
“你什么时候……“
“从你第一次半夜惊醒开始。”沈川将煎蛋推到他面前,“我就在你床垫下放了压力传感器。”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沈川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哥,你知道人在极度悲伤时,心脏真的会痛吗?”
沈云猛地抬头。
“医学上叫‘心碎综合征’。”沈川用叉子轻轻戳破蛋黄,金黄的液体缓缓流出,“严重的话,会导致心肌坏死。”
“我不需要这种关心。”沈云推开盘子,金属餐具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那你需要什么”少年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亮色,“像爸一样消失?还是像妈?”
他的拇指按在沈云的脉搏上:“你的心跳现在每分钟129次。”
“放手。”
沈云突然发现冰箱门上贴着的便签“每日牛奶”三个字下面,有一行几乎透明的小字:
「含0.3mg地.西.泮.」
抗焦虑药物,长期服用会导致依赖。
“你他妈……”沈云一把扯下便签,“给我下药?!”
沈川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只是微量镇定剂!不然你根本睡不着!”
“所以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沈云将便签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监控我,给我下药,像对待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
微波炉突然“叮”的一声打破了寂静。
沈川转身取出热好的牛奶,动作娴熟得像排练过千百遍:“喝了吧,今天没加东西。”他将杯子放在桌上,“你现在的皮质醇水平已经超标了。”
沈云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突然笑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他抬手打翻杯子,乳白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蔓延:“我居然有一瞬间觉得……你是真的关心我。”
沈川站在原地,任由牛奶浸透自己的拖鞋。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真的……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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