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众人逼近那处宅子，原本留于京兆府看护鲁王的三位密使纵马而来，遥遥的暴喝声惊破了寂静的雪夜。
“不好了！关延寿手下牙将带人兵临城下，已趁夜攀占了东南面的启夏门，守城军抵挡不住，鲁王让你们速速回去。”
“关延寿？”周嘉辅霍地转身，望向风驰电掣而来的三位密使，切齿高声，“占了启夏门？多少人马？”
三位密使急急勒停马匹，马蹄溅起雪沫漫天，未等马稳便翻身下马。
一人哈着白烟拱手：“天黑，城下照不分明，据守城军回禀，几万人当是有的。”
一人气息急喘：“西京守城军不过五千人，启夏门已破，只怕其他城门很快就会失守。”
一人挥臂回指：“事发突然，许多情形尚不清楚。二位院使别管这头了，速回京兆府与鲁王商议对策。”
“撒！”胡良弼手中丝帕跌落雪地，细眸寒森，“保鲁王要紧！”
诸密使从暗巷中急急牵出马匹，翻身上马。霎时，积雪的长街蹄声暴起，滚雷般远去。
“吱呀”一声，府邸的门打开一道细缝，探出一颗头，左右两看后，将府门“砰”一声阖上。
未几，值夜的护卫心急火燎奔入前庭客堂，打扰了客堂内的谈话。
“贵主，方才街上突然有人高喊，说是关延寿大军已抵城下，启夏门已经失守。”
“什么？关延寿大军已至？”唐卿月霍地起身，惊得心脏险些停跳。
“启夏门失守？”崔康芙猛地起身，星眸大睁。
“完了，完了！”薛玿哭得红肿的眼睛一惊，一挥手帕又放声嚎哭，“我薛家上百年积累，三户夫家资财，只怕要毁于了一旦。”
唐卿月自震惊中回神，冲护卫急道：“你速去叫醒李家令、张景，让他们带人前往各大城门探查情况，万万小心。”
护卫领命而去，心急之下，险些绊倒在门坎外面。
唐卿月一推身畔伏案睡着的唐莲子：“速去将岁宁公子与仙长唤醒，叫二人来前庭商议对策。”
怕二人担心，她未将与崔康芙筹谋之事告诉长公主与冯时安，是以二人早早便歇下。
唐莲子虽不明发生了何事，但见唐卿月一脸焦急，忙一抹口水，一溜烟跑去叫人。
崔康芙呆怔了良久，望向唐卿月涩声：“若听贵主的话，西京便是我们的了。”
唐卿月蹙眉扬手，止住她的自怨自艾：“你那三万府兵，约摸几日能至？”
崔康芙颓然坐下：“从邠州至西京，便是日夜兼程，三万大军也得五日方至。”
“我那些家财如何安置是好？”薛夫人攥着帕子嘤泣，“四家人那么多口子，若都死在此回城乱中，我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如何去见我那三位亡夫？”
“人还没死，你嚎个什么丧？”唐卿月本就心乱，转眸斥她。
崔康芙搓捏着双手，星眸内杀意汹涌：“老子还没开过杀戒，怕是要在西京开这个荤了。”
唐卿月强自镇定道：“先撑几日，看城中情形如何。若你的援兵不能及时赶到，便只能先弃了西京。”
崔康芙星眸微敛：“眼下城外尽是关延寿的人，若我的兵赶不及，我们能否逃出西京，还是未知数。”
唐卿月阖目捂胸，缓了一缓狂跳的心，转首向薛玿道：“虽西京守城军不多，但世家大族麾下部曲不少。你马上回府，将你家及夫家的部曲连夜召集一处，听我调令。”
薛夫人探手攥住她袖子，哀道：“我去，我去！贵主若能将我四家族人梢带救出、避此大难，我薛玿定做牛做马报答贵主。”
崔康芙伸过手来，拧了一把薛夫人梨花带雨的脸，嬉笑道：“谁稀罕你做牛做马，拿财消灾便是。”
薛夫人几眨哭红的桃花眼，冲唐卿月嘤泣：“贵主，你看这人好狠的心肠，掉钱眼里了。”
唐卿月淡看她一眼：“纵你富可敌国，若无所仰仗，也不过权势之下的待宰牲畜。与其任你被他人收割，倒莫如被崔头领收割了。”
崔康芙接到薛玿同来，任她与崔康芙说项，薛玿一心敛财不愿涉险，不接她与崔康芙的茬。
虽说愿者上钩，但薛玿这条鱼委实肥美，她舍弃不下。
薛玿瘪了瘪嘴，腻迟迟问：“若我追随贵主，能得几分好处？”
“你薛玿心头算盘打得响亮，果然是商人脑子。”唐卿月提裙坐下，手指轻敲桌面开始画饼，“若我为君，便许你一个户部尚书做做。”
薛玿目光闪闪烁烁看她……东桓从未有过什么女帝，更何况女尚书？
只是眼下形势急迫，若能借此二女带领族人脱险，顺便保下几成家财，便先应下往后再说。
“好，我薛玿誓死追随贵主。”薛夫人提裙起身，“我这就召集家中部曲来见贵主。”
……
西京百姓睡到半夜，被震天的厮杀声惊醒。见各大城门火光冲天，百姓们慌如雷雨前的池鱼，满大街呼号乱窜。
天明之际，守城军摸清了来犯贼兵之数。
关延寿麾下牙将五名，率六万余众，趁雪大天黑，悄搭云梯，攀上最偏僻的启夏门城楼。
西京守城军拼死抵挡，杀得城楼之上尸骸成山，任死不退，可攀上城楼的贼兵愈来愈多，启夏门守城军尽皆战死。
鲁王与西京刺史等一干官员，连夜召集各大世家麾下部曲，合计两万余众集结成团。
贼兵杀下城楼、欲从内打开城门之际，两万世家部曲涌向冲下城楼的贼兵，战至一处。
两方人马箭矢射光就用刀，刀砍折便用脚拳，几万人挤在启夏门前积雪的大街近身肉搏，雪白血红，场面惨不忍睹。
苦战一日，两万部曲战损一尽，启夏城门被贼兵从内打开。接着，各大城门被贼兵尽启，西京彻底失守。
城中家家闭门，户户噤声……
六万贼兵人马战车尽入西京，先入各大府衙拿人。
人去楼空的京兆府之内，火把熊熊，贼兵乱汪汪涌入，兴起一通翻箱倒柜的搜查。
未几，贼兵回前庭禀报：“禀张将军，未搜到鲁王等人。
关延寿五位牙将之首-张宰，玄甲银盔，手按腰刀霍地转身，冲身后四位牙将狠戾一笑：“各大城门已闭，难不成，他还能腋生双翼，飞出这西京城？瓮中捉鳖尔！”
四位牙将立时笑谈起来。
“幸亏老太尉运筹帷幄，一月前遣我等悄出幽州，一路暗暗摸来西京。只老太尉绝料不到，鲁王会出现在西京城。”
“拿下西京，我五人便占了首功，再将鲁王拿下……算不算居功至伟？”
“若抓到鲁王，战事便休！”
张宰沉声打断四人：“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带人盘查西京，就算将西京犁地三尺，也要将唐仲礼找到。于他，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诺！”四将齐应。
入暮之后，火把烧红了西京之夜。打着“齐王”旌旗的贼兵乱窜，恶匪一般家家户户砸门，有序搜寻鲁王唐仲礼、西京刺史等一干要员。
唐卿月与薛玿的府邸相连，地处西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首当其冲。
贼兵们撞开两处府邸大门，潮水般涌入，发现两处府邸人去宅空，倒是府中值钱的物件一样未动。贼兵们掘地三尺搜人未得，却将财物搜罗一空。
搜城三日后，贼兵逼近西京东南面最偏僻的曲江池，四搜曲江周边的别院、山庄。
曲江为洛水支流，擦西京东南角而过，为西京风景最盛之处。世家大族皆置山庄、别院在此。
北面宽有数百亩的山庄内，唐卿月携长公主、冯时安、崔康芙等，被薛玿掩护于此。
薛玿麾下四家部曲，约五百人众。加上薛玿本家、三户夫家人丁，人数约在六百余众。
三日里，六百余人从上至下，惶恐不安，唐卿月亦揪紧了心。
护卫们日夜打探，见贼兵盘问百姓稍不顺心就手起刀落，血溅五步，凶戾至极。
贼兵搜查鲁王等一干要员的同时，因各大世家出人与贼兵厮杀抗衡，亦杀得高门贵邸内外尸骸成山，哀嚎声震天。
入夜之际，遥遥有人声如沸。
她携崔康芙登楼远眺，见结了冻的曲江被岸边长龙般的火把映红，贼兵如鲫，朝山庄汹涌而来。
“我们像是死到临头了，你的人可还会来？”
“我那三个牙将，在军营里同我一道长大，亲如兄弟，定不弃我！”
她拢了拢红底白边的兔毛斗篷，一笑：“希望他们赶得及帮你收尸！”
崔康芙一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咧嘴亦笑：“能有人收尸也好，顺带也把你埋了！”
幸在，崔康芙所言为真！
贼兵打着火把，绕着曲江渐奔渐近之时，离曲江池最近的东南面城门-启夏门，被突如其来的大军攻破，潮水般灌入。
贼兵破城进京时损坏了启夏门，尚未修复，便被他路人马钻了空子。
江池之畔，前来搜查的贼兵离启夏门最近，听到了启夏门震天的撕杀声，领兵的将首当机立断，改道支援启厦门。
唐卿月急遣护卫前去探查情况，崔康芙强求同往。
未几，崔康芙领着数之不清的邠州兵，勒马于山庄内的雕楼之下，仰眸得意高喊：“贵主，兄弟们来接我了！”
为免陡损兵将，唐卿月风一般跑下雕楼，冲马上的崔康芙当机立断：“弃西京，赶往邠州以邠州为据，从长计议。”
崔康芙欣然应允。
三位领兵而来的牙将，奉崔康芙命令带兵三万来京，本无大兴兵戈的打算。
眼下西京城内有六万贼兵，三比六毫无胜算，不知会否还有贼兵赶来，先撤退为妙。
启夏门鏖战之际，唐卿月带着所有人，被崔康芙带着的人护着，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西京城。
趁启夏门两军混战，无数百姓逃出了西京城。
其中，鲁王银狐斗篷披身，兜帽遮脸，玄巾蒙面，喘咳不断，被枢密使们簇拥着，混在逃难百姓中，逃出生天。
邠州兵在崔康芙指挥下，且战且退，全数退出启夏门。
幽州牙将张宰带兵追了一程，思虑再三，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率兵返回西京。
大雪如扬，火把如龙，三万余人顶风冒雪，往邠州紧赶慢赶。
薛玿带着四家族人，夹于在队伍之中，与亲眷相伴。
唐卿月骑马随在崔康芙之后。她一颗狂跳的心终得平息，一望冻得鼻尖通红、困得在马上东摇西晃的长公主，眼中涌满愧意。
“姑姑，今夜好怕无路可走，可有恨我将你带出白云观？”
“无路可走？开玩笑，我们姑侄三人还有死路一条……啊！”长公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长公主的话似怨似嗔，唐卿月听得莞尔一笑……还好有崔康芙在，她姑侄三人不至于踏上死路！
崔康芙衔首于大军之前，身畔陪着冯时安，时不时心猿意马觑一觑他。
冯时安身姿摇晃，目不斜视道：“崔头领看人，何时变得有如偷人？”
崔康芙一清嗓子，娇滴滴问：“冯时安，你可愿让本头领偷上一回？”
冯时安眉头一跳：“看你表现！”
崔康芙挑眉：“本头领今夜表现如何？”
冯时安扭头看她……拿正眼看她。
他头一回见崔康芙纵马驰骋于贼阵，手挥长槊频频，槊至人仰马翻，带人为他与唐卿月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英武非常。
纵马冲出城门之际，他险些被流矢射中，崔康芙一槊挥来，槊头险险擦过他的脸颊，击落箭矢。
他胸膛里那颗生冷的心，于那一刻，暖暖地动了一动。
扭正脸，他轻声：“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驾！”脸耳微烫，他打马领前数步。
看着他的秀挺的背影，崔康芙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正待打马上前追问，忽地，前方雪人般数位探马，迎头驰骋而来。
遥遥便喊：“邠州被困……关延寿亲自带兵二十万，困了邠州城……陈参将军遣我前来通禀……崔头领何在？”
急促而高亢的声音，足以压过行军队伍的嬉笑声，听得崔康芙呼吸一窒，身子一软，险些从马背上栽落……
“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引用自《孟子·告子章句上·第七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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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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