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榕树叶掠过窗沿时，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林微夏把物理练习册摊在桌上，上面的电路图像一团乱麻，绕得她头晕眼花。讲台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扇叶切割着阳光，在她的笔记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心情。
“还有三天就月考了，你还在发呆？”苏晓冉用笔杆戳了戳她的胳膊，下巴朝讲台上的倒计时牌扬了扬，“看见没？‘距离第一次月考还有72小时’，张扒皮昨天班会把我们批得狗血淋头，说这次月考要按成绩重新排座位，你想跟后排的‘睡神’当同桌啊？”
林微夏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电阻符号。重新排座位……她下意识地往三楼的方向瞥了一眼，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对面的白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不知道一班的教室此刻是不是也弥漫着同样的紧张。
江熠应该不担心吧。
像他那样的学霸，月考这种小事，大概就像每天穿白衬衫一样，是早就规划好的日常。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苏晓冉凑过来，压低声音，“是不是在想，要是能跟江熠坐同桌就好了？我跟你说，按成绩排座位，只有年级前五十才能进实验班的‘火箭区’，你这成绩……悬。”
“我才没有。”林微夏把脸埋进练习册，脸颊发烫。其实苏晓冉说对了，她确实偷偷想过——如果能和江熠坐得近一点，是不是就能多看他几眼？是不是就能有借口问他物理题？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她的物理成绩在及格线边缘徘徊，而江熠是物理竞赛的种子选手，两人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几个教室的距离。
“对了，”苏晓冉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笔记本，“我表姐给我寄的物理错题集，她说这上面的题型跟咱们月考的重点差不多，你拿去看看吧，说不定有用。”
林微夏接过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每道错题旁边都用红笔标注着解题思路，清晰得像老师的板书。“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跟我客气什么？”苏晓冉把笔记本往她怀里一塞，“你要是物理考好了，下次分组实验说不定就能跟江熠一组了——总不能让学霸带个拖油瓶吧？”
提到分组实验，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王老师上周说过，月考后会根据成绩分组，成绩相近的同学组成搭档。她低头看着错题集上的“牛顿第二定律”，突然握紧了笔——也许，她可以再努力一点。
至少，不能离他太远。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榕城中学都被月考的紧张氛围笼罩着。早读课的读书声比平时响亮了三倍，晚自习的灯光亮到十点还不肯熄灭，连操场边的老榕树下，都少了些打闹的身影，多了些捧着书本背书的学生。
林微夏几乎把自己埋进了书山题海里。白天跟着老师复习重点，晚上回家挑灯夜战，苏晓冉给的错题集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上面的每道题她都做了三遍，直到能闭着眼睛画出受力分析图。
她的草稿纸用了厚厚一摞，手指被钢笔磨出了浅浅的茧子，连梦里都是滑动变阻器和匀加速直线运动。可每次累得想放弃时，她就会想起江熠靠在图书馆书架上的样子——他低头看书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白衬衫领口露出的清晰线条，都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她重新攥紧笔。
月考前一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微夏正对着一道物理压轴题发愁，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笑闹声。
陈默的大嗓门穿透玻璃传进来：“熠哥，明天月考，今晚不放松一下？我爸刚给我买了新出的游戏机，去我家战通宵啊？”
“不去，复习。”江熠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听起来比平时柔和一点，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复习什么啊？就你那成绩，闭着眼睛考都能进年级前三。”陈默不依不饶，“再说了，许静怡刚才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呢，人家姑娘都主动了，你好意思拒绝？”
提到许静怡，窗外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接着是江熠淡淡的回应：“让她自己去。”
林微夏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洞。原来他拒绝了许静怡……这个发现像颗水果糖，悄悄在她心里化开一点甜。
她忍不住抬起头，教学楼楼下的花坛边，江熠背着书包站在那里，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拉链拉到一半，露出干净的领口。陈默在他旁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应一声，目光却飘向教学楼的方向，似乎在看什么。
林微夏的心跳突然加速，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道身影。
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的教室？
是在看……自己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怎么可能呢？他大概只是在看天色，或者在想别的事情，她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看什么呢？脸都红了。”苏晓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哦——我懂了！又在看你的‘白衬衫’呢！”
“别瞎说！”林微夏的声音有点急，引来前排同学的侧目，她赶紧捂住苏晓冉的嘴，压低声音，“再闹我就不理你了！”
苏晓冉笑着掰开她的手，用气声说：“好好好，不闹你。不过说真的，你物理要是实在搞不定，不如去问问江熠？就说‘学霸，这道题我不会，能不能教教我’，我保证他不会拒绝——毕竟你弄脏过他的衬衫，这叫‘不打不相识’。”
“我才不去！”林微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让她主动去问江熠题？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她的脸颊就烫得能煎鸡蛋。
“那算了，”苏晓冉耸耸肩，“到时候分组实验被分到跟李哲一组，你可别后悔。”
提到李哲，林微夏想起那个总在后排睡觉的男生，上次物理课他把课本倒过来看了半节课都没发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许……苏晓冉说得有道理？
月考的铃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榕城中学的宁静。林微夏坐在考场的第三排，笔尖在答题卡上沙沙游走，心脏却“咚咚”地跳着，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语文和英语还算顺利，可轮到物理时，她看着最后一道压轴题，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题目是关于力学平衡的，图上画着一个复杂的滑轮组，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林微夏咬着笔头，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受力分析图，却怎么也算不对答案。监考老师的脚步声在过道里来回走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敲在她的心上，让她越来越慌。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斜前方的座位。
江熠正低头答卷，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笔速很快，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均匀而流畅，显然是胸有成竹。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握着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起头，目光越过几个座位，直直地看向她。
林微夏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低下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在发烫。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在偷看他了？是不是觉得她很笨，连这种题都不会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看向试卷，可刚才那道目光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思路更加混乱。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图书馆里，江熠靠在书架上看《物理学报》的样子，他的手指划过书页上的公式，眼神专注而认真。
“别怕，慢慢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像在模仿江熠可能会有的语气。
她重新拿起笔，按照苏晓冉表姐错题集里的方法，一步步拆解题目，画受力图，列平衡方程，代入数据……当最后一个答案跃然纸上时，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微夏看着答题卡上那个清晰的“89N”，感觉手心全是汗。她把笔放进笔袋，抬头时，正好看到江熠从前面的座位站起来，他的试卷已经交了，正拿着书包往外走。
经过她的座位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的草稿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考场。
林微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是不是看到她的解题步骤了？
是不是觉得……还不算太糟？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公告栏前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林微夏被苏晓冉拽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排，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搜寻。
七班的名单里，她的名字排在第二十三位，比上次进步了十五名。语文和英语都是班里的前几名，物理成绩更是让她惊喜——78分，虽然不算顶尖，却比上次模拟考高出了整整二十分。
“哇！微夏你太厉害了吧！”苏晓冉比她还激动，指着物理那一栏，“这进步幅度，张扒皮肯定要在班会上表扬你！”
林微夏的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加了蜜的柠檬水。她下意识地去看一班的成绩单，江熠的名字依旧排在第一位，全科几乎都是满分，只有语文扣了两分，备注里写着“作文立意稍显单薄”。
“你看许静怡，”苏晓冉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她排第二，跟江熠就差三分，物理还是满分呢，怪不得总跟江熠形影不离的。”
林微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许静怡的名字紧挨着江熠，各科成绩都很均衡，像一本精心编排的教科书。她的物理确实是满分，鲜红的“100”写在那里，刺眼得让人有点移不开眼。
原来还是有差距的。
她的78分，在满分面前，像个笨拙的笑话。
“走了，去看座位表！”苏晓冉拉着她往另一块公告栏跑，“听说这次座位按蛇形排列，年级前五十穿插着坐，说不定你能跟江熠坐隔壁呢！”
座位表前的人更多，林微夏被挤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在第七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新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上次月考排第十七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而江熠的名字，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旁边是许静怡。
隔着四排桌椅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别灰心啊。”苏晓冉拍了拍她的背，“至少你进步了呀，下次努力点，说不定就能……”
她的话没说完，林微夏突然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回头一看，陈默正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篮球，笑得一脸灿烂：“哟，林微夏同学，进步不小啊！物理78分，比我们班好些男生都强。”
“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林微夏有点惊讶。
“刚在办公室听张扒皮跟王老师夸你呢，”陈默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说你是‘潜力股’，还说……江熠也觉得你这进步挺‘惊喜’的。”
林微夏的心猛地一跳：“江熠？他怎么会……”
“他怎么不会？”陈默笑得更痞了，眼睛却瞟向第三排的方向，“刚才看座位表的时候，他特意找了你的名字，还跟我说‘七班那个女生，物理进步挺大’。”
林微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第三排的位置上，江熠正低头整理书本，白衬衫的领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许静怡坐在他旁边，拿着一本笔记本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应一声，目光却似乎往这边瞟了一眼，快得像错觉。
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新的座位表上，把“林微夏”三个字照得很亮。林微夏摸了摸口袋里的物理错题集，封面的卡通图案被磨得有些模糊，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也许苏晓冉说得对，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再靠近一点，总有一天，能和那道白衬衫的身影，站在同一个高度。
下课铃声响起时，林微夏抱着书本走向新座位，经过第三排时，她的脚步顿了顿。江熠正低头演算一道物理题，草稿纸上的公式写得又快又好，旁边放着一本《物理竞赛题典》。
她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挺直脊背，继续往前走。
第七排的座位虽然靠后，却能清晰地看到讲台上的板书，也能……偶尔在抬头时，瞥见第三排那个挺拔的背影。
窗外的榕树叶又落了几片，蝉鸣已经稀稀拉拉，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林微夏翻开物理练习册，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小字：
“下一次，争取离光再近一点。”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心里，等待着发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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