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那么听你话？”
晏曦双脚被柔软温暖的羊绒衫包裹着，麻痒刺痛渐渐消退，受寒之后的疲惫和不适渐渐上涌，让他精神有些萎靡。
半躺在后座里，他眼皮都懒得掀，含糊地嗯了一声算回答。
阿卓从扫一眼后视镜，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继续问：“你们刚刚聊什么了？浇冰机噪音太大，耳机里什么都听不清。”
晏曦冷冷看一眼他后脑勺，“问那么多做什么？”
“跟老大汇报啊，”阿卓理所当然道。
“少拿我哥当你八卦的借口。”晏曦不信。
“真的！”阿卓叫屈，“老大吩咐我详细汇报今天的情况。”
“他根本没同意我今天过来，早上就被我药倒了，什么时候吩咐你？”晏曦本来就心情烦闷，没耐心地戳穿他的借口。
车内一瞬间沉默，然后娜娜和阿卓两个都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晏曦感觉到两人态度奇怪，抬起头看向前座：“你俩这什么表情？”
“其实……”娜娜小声说，“你哥昨天就嘱咐过我们了。”
“啊？”晏曦惊讶得撑起上半身。
阿卓啧一声，“老大不发话我们敢陪着你胡闹吗？想什么呢！”
晏曦这才意识到，今天他以为的成功偷跑实际上还是在他哥的暗中保护之下。
前头阿卓还在不停叨叨叨，“从小就不机灵，偏偏练功还喜欢偷懒耍滑，身手最菜。以前我就说他容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们都不信，结果真被卖了吧！好不容易找回来，这么多年在国外被洋饲料喂得脑子更笨了……”
娜娜让他少说两句，可阿卓正在劲头上根本听不见，继续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脑子笨老实在家当米虫就好了，偏最喜欢惹事，连环杀人犯惹一个还不够？老大为了逮住那个一年到头往外跑，这又来一个！”
车里全是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要是能化成实体都能密密麻麻写满车坐车顶甚至车轱辘上的每一寸空间。
这话晏曦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早已免疫，无声翻了个白眼又躺回去。
他哥就是爱操心，早告诉他那个人不会杀自己的他偏不信，总说要把人抓了才放心。
那人M国连续犯案那么多次，一半的州警都在找他甚至还惊动了FBI都没抓到，哪有那么好抓的？
不过就是时不时发几封带有挑衅意味的邮件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厉害的连环杀人犯到了华国这地界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比如江海这案子，如果警方真的认真查哪可能拖到现在？
要不是他利用了TVE和Rossini想要“低调”处理的心理，从阿超出事就能查到他身上了，哪来的机会让他继续作案？
“……所以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绕了一大圈，阿卓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没说什么，”晏曦被他叨叨得没了睡意，说道，“就是告诉我阿超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蜷在后座里，隐去了其他内容。
“那他怎么那么听你话？”阿卓追问。
“听我话？”晏曦不解。
“他一身劲儿，我之前都快要按不住了。你一发话他就卸力不反抗，为啥？”阿卓说起刚刚的事，还是很不明白。
晏曦被这个问题问住，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
倒是娜娜猜测道：“应该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任队长来了，外头也都是抓他的人。不如听阿曦的，求个自首，也许还能减刑。”
“连杀三人，”阿卓冷哼，“再减也是个死。”
“他不是还有个同伙吗？”娜娜说，“也不一定都是他动的手。”
“哦，那一人一条半人命，还是得赔命。”
“法律上好像不是这么算的吧？”
“那怎么算？两条命赔三条命已经赚了，再算上他妹妹那条命，一命抵一命，平局。”
听着阿卓在那说着一命抵一命不赚不赔的，晏曦陷入了沉思，他开始认真思考阿卓刚刚的问题。
Kevin，江海，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听话？
不让他反抗就不反抗？
说让他自首就自首？
他一开始可绝对没有自首的想法。
真的像娜娜说的那样，是因为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了，只能束手就擒。
但，阿卓的话提醒了晏曦一件事。
在Kevin的复仇计划里，还有一条命尚未被他握在手里——杨斌。
也就是说，他的项目还在进行中的状态，并没有结束。
他真的愿意就这么放弃？
还是发现局势已经走到不放弃不行的地步，所以无奈接受？
晏曦回想着刚刚Kevin在冰场里最后说自己自愿配合拘捕时的神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无奈放弃计划的样子。
隐隐的不安就这样压在晏曦心里。
从他再次被他哥禁足一直压到被允许出来放风，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安稳得好像是他多心了。
直到吴雨晴联系他，说温迪想要跟他见一面。
温迪？
Kevin公司那个喜欢他的女同事？
“她找我有事？”
吴雨晴伤口不算很严重，住院观察了几天就出来了。
但还是请假修养没有上班。
温迪找到她的时候她也很惊讶，尤其是温迪提出请她帮忙联系晏曦的时候。
她立即问了温迪是为了什么事，可对方却没明说。
“只说是跟Kevin有关的事。”吴雨晴说。
晏曦想了想，同意了。
但他现在还不能随意出门，只能在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带着跟屁虫出门。
而一切跟Kevin相关的事，在他哥那绝对不被划入正当理由范畴。
想了想，晏曦跟吴雨晴说：“就约在去看Leo的时候吧。”
Leo唯一的亲人外婆，也就是Jessica的母亲被接来兰市，在晏曦，准确的说是晏曦他哥，的运作帮助下，一老一小已经拿到了Jessica的保险理赔，准备回老家去生活了。
对于经常来看望自己的晏曦和吴雨晴，Leo很依赖也很舍不得。
像个沙包一样缠在晏曦的大腿上，走哪跟哪。
比阿卓这个跟屁虫更加称职。
温迪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晏曦坐在花坛边，腿像跷跷板一样抬起又落下不断把Leo举起来，逗得小孩咯咯咯乐个不停。
而吴雨晴坐在两人旁边，手里捏着块手帕，时不时给Leo擦擦额头的汗水。
看着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闭了闭眼，深深呼吸，整肃心情，刚要开口打招呼，吴雨晴却先看到她了。
“温迪来了。”吴雨晴轻轻拍了下晏曦的手臂，“你们聊。”
说完弯腰把Leo从他腿上抱起来，对温迪打了个招呼就进屋了。
晏曦没有起身，而是点头示意温迪可以坐在自己旁边。
温迪先是有些不自然地问：“你们，”她看看屋内吴雨晴带着Leo玩耍的身影，又低头直视晏曦，“在一起了？”
“啊？”晏曦没想到她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惊讶后立即摇头，“没有。”
温迪松口气，讪讪一笑，“不好意思，你们看着很……是我越界了。”
“没事。”晏曦并不介意，只是好奇，“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呃……”他问得直白，温迪明显有些尴尬，但大概是刚刚她先越界提问，所以这会儿也不好直接拒绝回答。
她犹豫着沉默了一会儿，晏曦既不着急催促，也不变化话题缓解尴尬，就那么静静等着。
终于，温迪轻轻叹气，说：“虽然Kevin现在出了这种事，但之前同事一场总归有些交情。他之前对你跟Rainy都很……很特别。看到你们关系这么好，我一时间有点……”
见她艰难寻找措辞，晏曦直接问道：“替他委屈？”
他话一出口温迪立刻愣住，表情复杂，片刻后又像看开了似的点点头。
“你来找我，是因为到现在还是不相信那些事是他做的？”晏曦也猜到了温迪的来意，是想求一个答案。
或者说，给现在这个答案寻求一个能解开她心中疑问的解释。
温迪再次点头。
晏曦嗯一声，问她：“你想问什么？”然后又补充道，“在允许范围内我尽量回答你。”
虽说江海跟童雷已经被抓了，但后续还有很多流程没有走完，具体的搜证、责任判定之类的还在进行中，有些信息还不能说。
“他……”温迪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紧绷，“是他杀的？三个人？”
“还不确定具体动手的人是不是他，”晏曦淡淡道，“但是他策划的。”
温迪肩膀猛地一抖，像是被电了一下，双拳紧紧攥在一起。
“Rainy的伤也是……”她颤抖的手指摸着自己脖子，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晏曦点头，“也是他。为了逃脱方便，绊住抓他的人。”
温迪倒抽一口凉气，呼吸因为不可置信而变得急促。
“我还以为……以为……”她张口结舌，话都有点说不利索。
“以为他是喜欢雨晴？”晏曦替她说了。
见她紧紧闭上眼，艰难点头，他继续说：“他喜欢。只是跟你以为的喜欢不一样。”
在她缓慢睁开的双眼中晏曦看到满满的疑惑不解，想了想他解释道：“大多数人的喜欢表现为欣赏、爱护、亲近，再不然就是占有、嫉妒、或者**。”
他语速不快不慢，像在课堂上做讲座或报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但也有一部分人的喜欢会通过其他形式表现出来，比如控制、暴力、杀欲。江海就属于这个范畴。”
在温迪越皱越紧的表情里，晏曦继续说下去，“喜欢是一种很主观的情感，表现形式也遵从主观意愿。你喜欢一个人会试图理解他、体贴他、照顾他，想跟他交流旅行，甚至共建家庭。但他喜欢一个人……”
他云淡风轻，甚至微微勾起嘴角，“会想要掐断对方的脖子。”
温迪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晏曦没有安慰她，而是悠悠说着更让人心惊的话：“扼死是一种很特别的死法，长时间接触的皮肤和近距离的肢体纠缠，还能一丝不漏地感受到呼吸强弱极缓的变化，这个过程杀人者和死者之间可以说亲密无间。更不用说，还又一条命紧紧掌控在他手里的……”
他停下来，看着温迪，没再继续说下去。
眼前的人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了。
温迪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眼泪在晏曦的话里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我不懂……他，为什么？”
晏曦拿出手帕递到她手边，缓和声音说：“你不需要懂，不需要试图理解杀人者的心情。他不管处于什么目的，剥夺了他人性命是事实。”
“劝人家的时候头头是道的，偏偏你自己最爱研究杀人犯的心理。”
阿卓看着温迪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带着落寞和忧郁，忍不住怼晏曦。
他从刚刚就一直在角落里，温迪没注意到他，但他却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晏曦这说一套做一套的行径他虽然见得多了，但还是忍不住要抱怨。
“废话真多。”晏曦拿白眼翻他。
“那你干什么故意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不用全说出来吧？”阿卓不赞同，“看把人家吓的。”
“吓到了才好。”晏曦看着门口，那里早没了温迪的身影，“免得还心存幻想。”
他又转头望向室内在玩耍的吴雨晴和Leo，提起笑容跟他们打了个三人特定的招呼。
里面两人立刻回应，三人齐齐笑起来。
吴雨晴突然一顿，接起电话刚听了没两句，脸色剧变，鞋都顾不上穿直接冲出门来。
晏曦见她急成这样，问道：“怎么了？”
吴雨晴满脸惊愕还有些隐隐的难过悲伤，她声音发颤，“任队长打电话说，说……”
晏曦似有所感，不自觉站起身。
“Kevin，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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