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悄悄走出来,站在走廊尽头无人的地方,将手不由自主伸向怀中。
指尖触碰到衣襟内侧的那个香囊时,她的心跳忽快了几分。
之前的那些声音仿佛在空气里飘荡。一会儿是白嬷嬷那句“主子那边虽引开了侍卫………”一会儿是渚碧哭着大喊:“不是我愿意做的……”
这些话交织着,反反复复萦绕在耳边,让她有些头疼。
说话的两人已死,唯一知道真相的陆屏被禁足,现在是不能从人身上查到什么了。
她摩挲着香囊上的梅花印记,抬头看向窗外。
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心上人到底是何身份。也许,这人从头到尾和渚碧的背叛与死亡没有半点关系,两个人只是单纯的相爱。
但她更倾向于认为………这人,就是他们所说的主子。
她看了一眼还在安慰陆沁的崔令徽,缓缓走了过去。
“小姐,奴婢想出去透口气,顺便到药铺买些安神的药材,有些药材府里没有,奴婢正好出来了就采买些。”
陆沁勉强抬起头,强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容:“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吓着了?买药的时候,也给自己抓一副。”
“我在这里陪着你们小姐,你去吧。”崔令徽也点头道。
凌青点头告退,匆匆离开了客栈。
街道左边就是药铺,右边则是女子们常去的衣饰颜值铺子。
凌青停顿片刻,转头就去了右边。
她的脚步,慢慢在一座挂着大牌匾的铺子前停住。
这是京城最大的绣坊———绮绣阁,这里是京城夫人小姐们一向爱光顾的地方,绣品精美,价格不菲。若是要打听这等精致的香囊,这里应当就是最有可能的。
绮绣阁装潢华丽,门庭若市。凌青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却带着几分尖酸刻薄的味道。
她进去一瞧,瞬间看到了一群打扮华贵的贵女,她们中间簇拥着一个明艳少女。
陆微?她怎么在这?
不过想想陆微一向颇受宠爱,虽是姨娘所生,但在府中的身份地位与嫡女并无差别。现在出来逛逛绣坊也是正常的。
看她被这些名门望族家的小姐们簇拥着,似乎在她们之中挺有威望呢。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哎呀,□□妹妹,这颜色不太适合你呢。”
“就是啊,她年纪还小,用这种颜色会显得老气的。”
“不如选些嫩粉色的吧,比较适合你的年纪。”
凌青走到跟前,只见几个小姐围着陆微,正拿着一匹淡粉色的绸缎在她身前比量着。
“哎呀,你看这个颜色多适合你!”其中一个长脸女子笑吟吟地说,“粉嫩嫩的,配你这张娃娃脸正好。”
“就是啊,”另一个人附和道,“你这种稚嫩的样子,就该穿这种小家碧玉的款式。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太过艳丽,不适合你的气质。”
陆微明艳大气,丝毫没有柔弱清纯之感,所以她一向穿石榴红色的衣裳。偏偏这些小姐非要往她身上套那种嫩粉色衣裳。她脸色有些难看,但又不好直接反驳。
“来来来,□□妹妹,你就定这个吧!”长脸女子推着她,“正好我们几个也要做新衣裳,既然我们帮你选了半天,你也顺带帮我们一起订了吧。”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谢谢四小姐了。”
几个小姐你一言我一语,明摆着是要让陆陆微出丑,还要她当冤大头。
其实她们也并不是买不起这衣裳,大概只是想让陆微大出血一次。
陆微气得脸都红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毕竟对方表面上说的都是好话。她咬着唇,眼中含着怒火,却又拉不下脸来直接翻脸。
凌青暗自摇摇头,这陆微看着厉害,其实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关键时候就说不出话,真让人看着心急。
她本不想管闲事,只是,那群贵女实在欺人太甚,而她又恰恰最深恶痛绝那些凭借身份打压他人之人。
不就是因为陆微是庶女,看不起她吗。以嫡庶女之分去评判他人者,真是这辈子就这个水平了。
她轻步上前,装成要买衣裳的样子,在众人面前直接拿起一匹石榴红的锦缎,在身前比划。
她无视了陆微的目瞪口呆,随口对掌柜道:“掌柜的,这种颜色是不是现在京中流行呢?”
掌柜看她穿的简单,气度却是不一般,一时拿不准她身份,便道:“是,这匹布单是这个月就卖出去十几匹了。”
凌青故意又拿起一匹宝蓝色的料子:“这种也不错,听说宫里的娘娘们,也爱穿这个颜色,‘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①宫里人都说,女子要穿的大气端庄。前些日子有个外地来的小姐穿着淡粉色的衣裳来赴宴,结果被人私下里议论,说是不懂京中规矩,还停留在以前呢。”
那几位小姐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她装作刚注意到那几个小姐的样子:“咦?几位小姐在为人挑选料子?”然后看了看那匹粉色的料子,有些为难地说,“这个颜色......…”
“这个颜色怎么了?”那长脸女子不客气地问道。
凌青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现在京中确实不太流行这种颜色了。几位小姐可能......”她欲言又止。
“可能什么?”陆微直接在旁边问道。
“可能是很久没来京中了?”凌青有些尴尬地说,"所以不太了解现在流行的衣裳?”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过分了,几个姑娘的脸色彻底变了。她们都是自小长在京中的名门贵女,却被一个路人说成是“很久没来京中”,怎么能不气!
长脸姑娘怒气冲冲:“你胡说什么呢!你是哪家的,也不看看我是谁———”
陆微终于知道该如何反驳了,她拦下了长脸姑娘要去拉扯凌青的手,冷笑道:“姐姐,你这是故意让我穿嫩粉色衣裳,想让我丢人,是不是?”
长脸姑娘急急辩解:“我哪有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嫩粉色已经过时了,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陆微容貌太盛,盖过她们的风头,她想让她穿粉色压一下美貌罢了!
但她也不能承认自己不知道,否则她这京城贵女的名号还往哪搁!身为贵女,却连京中流行什么都完全不清楚,这就更丢人了。
因为凌青演得一本正经,导致几位姑娘根本没怀疑她是不是瞎说,反而都在内心谴责自己审美落后。
过了许久,这几个姑娘终于熬不住了。
“我们......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她们匆匆逃也似地离开了。
陆微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心中大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意。
但转头看向凌青时,她脸色又瞬间有些别扭。
陆微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奴婢来买些寻常的东西。”凌青又变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演戏的人不是她。
“什么寻常的东西?”陆微凑近了些,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是想要表达感谢却又拉不下脸,“是二姐让你来的吗?”
“不是。”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宫里娘娘说女子就要端庄大气………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凌青挑挑眉,“全都是我胡诌的罢了,反正我就是个路人,她们也找不到我。况且,我也不觉得女子就必须要端庄大气,这话也就哄哄她们罢了。”
陆微噗嗤一笑:“你说得可真像,而且你这样子也不像个丫鬟。难怪她们都信你。”
说完,她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转开头去。
凌青一心只想着正事,无暇与她在这里继续聊,便趁她转头的功夫,默默走开。
凌青故意转了几个弯,才又绕到柜台前,取出那个鸳鸯香囊放到上面,轻声问道:“掌柜的,这个香囊是你们家的吗?”
刚才凌青两句话,直接给砸了单生意,这掌柜正心里有火呢,看也没看便道:“没见过。”
凌青一看他这样,便也不废话什么了,直接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刚才没成的生意,我给您补上。这香囊对我很重要。若是您能仔细看看,这银子就是您的。”
掌柜眼睛瞬间一亮,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表情,不耐烦道:“姑娘,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
凌青又取出一锭银子:“两锭够吗?”
说一句话就能得两锭银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
掌柜咽了咽口水,这才拿起香囊仔细端详起来。看了片刻,他又放下了:“这香囊...…确实精致,但真的不是我们这里的。”
凌青细细注视着他的眼睛,立马看出来,他还没说实话。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诈他时,陆微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直接指着香囊道:“你胡说八道!这香囊上的梅花标记,分明就是你们家的。你们是欺负她眼生,没买过你们家的东西不知道是吧!”
凌青转头,正对上陆微神采奕奕的凤眼,两个人对视片刻过后,陆微别扭地转过脸去。
掌柜的脸色更加难看,支支吾吾道:“这个..………”
陆微指着香囊上那朵精致的梅花:"我来过这里多次,这个标记我认得清清楚楚。你们家的绣娘,就是以这个五瓣梅花著称的。”
凌青见状,立刻配合补充道:“原来如此。掌柜的,莫非这香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是啊,若是寻常的生意,为何要隐瞒?”
两人一唱一和,掌柜的终于招架不住,只得道:“好好好,我说实话。这香囊确实是我们家做的,但不是寻常的绣娘做的,是我们这里最顶尖的绣娘柳婆亲手缝制的。她只接专人订制的活儿,而且从不与外人多说。你们要想知道详情,得去问她才行。”
陆微气呼呼道:“那你刚才为何不说?”
掌柜擦擦汗,无奈道:“这不是看你们气势汹汹的,担心这香囊扯上什么事嘛。”
凌青准备直接去后院寻那柳婆,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陆微还跟在她身后。
“四小姐还有何事?”凌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陆微。
陆微脸一红,别扭地说道:“你,你不让我陪着你打听啊。”
凌青:“………”
过了半晌,她才忽然明白了什么,扬了扬唇角,认真道:“四小姐,你无需向我道谢的。”
“谁...…谁要道谢了!"陆微似乎被戳中了什么,跳起来否认,“我只是好奇这香囊的来历罢了。再说,你一个丫鬟,我堂堂四小姐,为什么要向你道谢?”
凌青看着她嘴硬的样子,也不戳破,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四小姐请便。”
说完,她独自往后院走去。
陆微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柳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满头银发,但手指灵活,正在绣一幅牡丹图。只见那牡丹花瓣层次分明,每一针都恰到好处,花蕊处用金线勾勒,在光线下闪闪发亮,仿佛真花一般栩栩如生。
“婆婆,我想问您一件事。”凌青取出香囊递过去。
柳婆抬头看了一眼,便直接低下头,冷硬道:“不知道。”
“掌柜的说了,这样的手艺,只有您做得出来。”
“我说不是我就不是,谁做的你找谁去。”柳婆婆依然不肯松口。
这婆子,嘴还挺硬。看她这样子,估计也是软硬不吃,她得使点特别的招数了。
凌青微微一笑:
“也是,您这牡丹绣的栩栩如生。这鸳鸯香囊却水平不行,比如这香囊上的鸳鸯尾羽,用的是倒扣针法。按我所知,应该用顺挑针才对吧?所以啊,这种东西,必然不是出自您手………”
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喝住了。
“胡说八道!鸳鸯尾羽本就该用倒扣针,这样才能显出羽毛的层次感!你不懂就别在这瞎说!”这柳婆忽然打断,神色也有了怒意。
果然……这种有真本事的人是容不得别人说她作品一句不好的。
“哦?既然婆婆记得这么清楚,可见这香囊确实出自您手。”
柳婆婆这才意识到上当了,脸色一沉:“你这小丫头,竟敢诓我!”
“婆婆息怒,我也是迫不得已。”凌青蹲下身子,面色诚恳,“这香囊的主人已经死了,死之前手里攥着这香囊。我只想知道当初是谁来订制的,好查出真相。您放心,我绝不会连累到您。”
柳婆盯着凌青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
凌青任她怎么看,这真诚的神色都丝毫不变,似乎所说之话字字属实。
过了许久,柳婆似乎终是想明白了,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也罢,我就告诉你吧。这香囊确实是我做的,但来订制的不是位姑娘,而是个男子。”
“男子?”
“看着是个下人,应当是替他主子来的,开口就说要用最好的料子,绣鸳鸯花样,银子多少无所谓。”
“那小厮长什么样子?可还记得?”
“记得,瘦瘦高高的,有些驼背,约莫十五六岁。”柳婆想了想,又道,“对了,我还记得,他腰间系着一块玉佩,上面有个'陆'字。”
“陆”字一出,凌青瞬间心中一震。
果然……这个人与陆府脱不了干系。毕竟渚碧是陆府的丫鬟,能接触到的人本就有限。可当真正听到“陆”字时,她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情绪。
陆府的水……到底还有多深。
————
陆沁已被崔令徽送回陆府,凌青便独自一人回去。
此时天色已彻底沉下来,后门就挂着几盏灯笼,勉强能看见脚下的路。风吹得院角的老树枝子“沙沙”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从后门慢慢往月露榭走去,她脑中不断思索着今日的发现。陆府的小厮替主子定制香囊,那个主子会是谁?
陆老爷陆秉风,表面看文雅温润,刚正不阿,实际上清高冷漠,应当不会朝自己女儿院子里的人下手。大公子陆长卿,花天酒地,浪荡成性,但现在被禁足着。二公子陆砚修………
正当她几乎要确定答案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真巧,散个步碰着了你,这么晚回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润如玉,柔和动听。
凌青猛地瞪大眼,血液在此刻仿佛彻底凝固。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似是过了许久,也似是只有一秒,她缓缓转身,看向来人。
仍然是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每一个举止和表情都那样完美。
“二公子。”她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我刚从二姐那里来,听说你们今日出府了?”陆砚修缓缓走近,手中折扇轻摇,那双如玉般的手骨节清晰分明。
月光恰好洒在他的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就这样展现在她眼前。
如此清晰。
如此刺眼。
一瞬间,所有的真相如潮水般涌来。
她抬起头,对上陆砚修含笑的眼眸。
原来………是你啊。
①“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出自先秦佚名的《君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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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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