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众人一阵惊呼,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扶陆沁。三个人直接围成一圈,挤作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地唤着,想要将她抬到床上。
“都让开!”
凌青的声音骤然响起。
她快步走到跟前,冷声道:“你们这样围着,小姐会愈发透不过气。都退开!”
说完,她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陆沁的脉搏,皱眉回头道:“谷翠,别哭了,赶紧去取人参片来。红袖,回茶药间,叫巧音赶紧煎一碗安神汤送来。陶嬷嬷,您与我一同扶着小姐。”
陆沁虽一直身子不好,却鲜少有晕倒的时候。上次来月事时晕倒就让大家慌了神,这又来一次更是让众人不知该怎么做。
而凌青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众人听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慌乱的情绪瞬间稳定了许多。
众人纷纷行事,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沁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还带着迷茫。
“小姐醒了!”陶嬷嬷眼中含泪道。
陆沁艰难地坐起身来,声音虚弱:“是不是我刚才做梦了,渚碧、渚碧她没事……是不是?”
她强挤出一丝微笑,抱着希望地抬头注视众人,希望能从众人的表情中看到什么。
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慢慢僵住。
众人沉默的样子,无疑告诉她———渚碧的死是真的。
陆沁瞬间心如死灰,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颗浑圆的泪珠从眼角划下。
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睛,眼睛里多了些坚决:“我要去看渚碧。”
“小姐万万不可!”陶嬷嬷急急出声:“您身子骨本来就弱,刚刚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怎么能再去!”
陆沁眼中泪光闪动,神色却更加决绝:“渚碧跟了我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送她最后一面。”
谷翠连忙跪下哀求:“小姐!让奴婢替您去吧,您经受不起的!”
众人都要跪下再劝,凌青却忽然冷不丁开口道:“小姐一定要去吗?”
陆沁看向凌青,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青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那就去吧。”
“凌青!”陶嬷嬷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怎么能这样说?”
凌青神色平静地看向众人,缓缓说道:“小姐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与其让她心中留有遗憾,不如成全。且你们担心的都是小姐的身体问题,这你们放心,我随小姐同去,我会时时看顾好她的身体。”
—————
悦来客栈外正是人声鼎沸。都说京中忽然出了一桩离奇凶案,顿时周围人都聚了过来看热闹。
陆沁和凌青匆匆赶到时,只见客栈大门紧闭,门前站着几个身穿官服的差役,神色严肃地守着门。
“怎么这么多官府的人?”陆沁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个普通人死在客栈,当然不会惊动官府这么大阵仗。
凌青不由开始细细思量。
正当她们踌蹰之际,客栈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前众人都不由自主往门口看去。
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出,面容依旧温和俊朗,举止依旧正气十足,只是眉宇间比之前多了分担忧。
正是陆沁的未婚夫,大理寺少卿,崔令徽。
他一出来,就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陆沁,他的眉瞬间蹙得更深。
他快步走到陆沁跟前,声音有些焦急:“陆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崔公子!”陆沁见到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眼中瞬间起了一丝光亮,“我听说渚碧……渚碧她……”
崔令徽轻叹一声,伸手想要安慰她,却又顾及男女之别,还是放下了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与渚碧感情深厚……可这里面的情形……恐怕你受不住,还是回去吧,这里有我在。”
“不行!”陆沁摇头,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我知道渚碧之事,本应该由京兆府那边接手。一定是你……是你不忍心让她的案子草草了事,不忍心让我难过,才向上峰请示,接手此案的,是不是?那你就更该让我进去了,我与她主仆一场,我定要亲眼看见她,并送她最后一程。”
崔令徽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不忍:“你不知道里面...……”
“我可以的。”陆沁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然颤抖,却很坚定,“我希望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
崔令徽似是似是妥协了,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凌青:“我陪你们进去……只是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凌青,看顾好你家小姐,你也要注意自己是否能承受。”
凌青点头:“大人放心。”
三人在差役的带领下进了客栈。整座客栈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春风吹过檐角,发出阵阵呜咽之声。伴着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更为空寂与阴森。
到了二楼尽头的一间房前,崔令徽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就是这里。”
房门半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凌青挡在陆沁前面,紧紧攥着她被汗浸湿的手。
崔令徽回头看了一眼陆沁,确认她们神色无碍,便率先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房顶的横梁格外低矮,伸手便能够到。渚碧跪在房间一侧的墙边,额头紧贴着墙面,鲜血从头部缓缓流下,在地面形成一滩血泊。她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双手垂在身侧,看起来就像是在向墙壁磕头忏悔。
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大睁着,瞳孔涣散,面部僵硬,嘴角竟然咧开着,露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笑容。那表情仿佛是在极度恐惧中………乍然停滞。
陆沁紧跟在凌青身后进来,一眼看到渚碧的惨状,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鲜血淋漓的场面,渚碧可怖的表情,还有那跪拜的死状,一切都如最恐怖的噩梦一般冲击着她。
“啊———”陆沁终于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向后倒去。
“小姐!”凌青眼疾手快,连忙转身扶住了陆沁。
陆沁在凌青怀中瑟瑟发抖,脸色青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口中喃喃自语:“渚碧...渚碧她..……她怎么会……”
幸而她这次虽是呼吸急促,但终究没有晕倒。凌青掏出随身带着的薄荷膏,在陆沁鼻下轻抹,陆沁也终于好了点,只是还惊魂未定。
崔令徽一脸沉重:“现场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据店里伙计说,渚碧本该今日退房,却迟迟没有动静,屋子也从里面锁着。是他拿来锁开开的,一进门就看见这场景。”
那就是自杀?
那是不可能的,以她对渚碧的了解。此人虽然虚荣傲慢,阴险善妒,但其实也一心想谋求更好的生活。她自私且自信,这次虽然蒙受打击,却不可能就此放弃甚至自杀。
甚至,这种人是拼了命想活下去的。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一切,还要根据证据来。
正说话间,仵作匆匆赶来。
“崔大人,下官来晚了。”仵作向崔令徽行礼,然后看向房间,“死者就在里面?”
“正是。劳烦王仵作查验一番。”
仵作点点头,走进房间。一见渚碧的死状,也是愣了愣:“这...…死者怎么是跪着的?”
他围着渚碧转了一圈,仔细观察着现场:“老朽验尸多年,很少见到有人跪着撞墙自杀的。而且这表情...……”
凌青在门口听着,忽然开口:“敢问这位师傅,我略懂一些医术,可否让我也跟着看看?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仵作愣了愣,看向崔令徽。崔令徽沉吟片刻,点头道:“让她看看吧。”
凌青跟在仵作身后,默默查看。
“从伤势来看,确实是头部重创致死。”仵作蹲在渚碧身边,仔细检查着,“头骨破裂,血流不止。从血迹和伤口的位置判断,应该是多次撞击墙面造成的。”
“那就是自杀了?”崔令徽问道。
“表面看来是这样。”仵作又仔细看了墙上的血迹,“血迹的位置和伤口相符,确实像是撞墙所致。只是这个姿势...…”他皱眉道,“跪着撞墙,实在少见。”
凌青没有说话,而是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仔细观察着每一个角落。
房间摆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以渚碧的心性,她即使落魄,似乎也不应该住在这种简陋的客栈。
桌上有茶杯,还有些零散的东西,以及一张看似是遗书的纸张。
凌青走到桌边,仔细端详那张纸。上面写着:“渚碧羞愧难当,无颜面对小姐,唯有一死以谢罪过。”
字迹一笔一划,有些简单丑陋。
“确实是渚碧的字。”陆沁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看,声音颤抖着说道,“她平时就是这样写字的,写得很简单。”
凌青放下纸张,心中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想——渚碧绝不是自杀。
这番遗言,怎么可能是她会说出来的呢。像渚碧那样的性格,只会觉得自己被她陷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她又走到仵作跟前,也随着仵作的动作,打量着墙上的血迹。
端详许久,她忽然开口道:“王师傅,您说这是多次撞击造成的?”
“正是。”仵作点头,“从伤口的深浅和血量来看,至少撞击了三四次。”
凌青仔细瞧着血迹的分布,蹙起眉:“奇怪...…这血迹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
她毕竟不是精通的,但看过不少医术,知道一些大概。现在完全纸上谈兵,竟也察觉出不对。
“怎么不对?”仵作和崔令徽都凑过来看。
“就感觉……如果直面撞过来,血液大概也是竖直溅射到墙面的……”
“可现在,都是斜向上飞溅,且血点距离比较远。”崔令徽指着其中几处,严肃道。
“不错!”仵作似乎恍然大悟:“还得是丫头心细!这么一看,血液的流向也不对。按理说,如果她是跪着撞墙,血应该向前流淌。可现在,有一部分血是向后流的。”
崔令徽越听越觉得不对:“你们的意思是...…她不是自杀的?可这屋完全从里面锁死,窗户也闩着,杀人者能从何处走?”
这恍然就是一个密室。
凌青一眼看到了那个似乎闩上的窗户。这是一扇面朝内院的窗户,离地约有一丈多高。她发现窗户的木闩虽然闩着,但木闩和窗框之间竟有一些痕迹。
那就是这了。
“这些痕迹很新鲜。”凌青观察着,然后推开窗户朝外看去,“大人您看,窗外有一棵大槐树,树枝几乎贴着窗台。从这个角度,如果有人先爬上树,是可以进入房间的。”
“你是说有人从这扇窗进出过?”崔令徽问道。
“对。”凌青又仔细检查了房门的门栓,"门从里面栓着,这点毋庸置疑,关键在于这个窗户的木闩。”
“这种窗闩是一根横栓,搭在两边的铁环上。若是用细麻绳系在横栓的一端,人在外面拉拽绳索,便能将横栓拨到位闩上窗户。”
“大人您看,窗台上这些细微的泥土痕迹,应该是有人踩踏留下的。所以杀人者必定是从这出去。”
“只需………爬出窗户到树上,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细绳拉动横栓,将窗户从外面闩上。之后顺着树干离开。绳子可以从铁环的缝隙中抽出来,不留痕迹。”
凌青这一通说完,在场的人都寂静了。
仵作直直地盯着凌青,眼中满是惊叹和欣赏:“丫头真是天赋异禀!老朽干了四十多年仵作,见过的人不少,但像姑娘这样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实在罕见。若姑娘是男儿身,定是做仵作的好苗子。”
说完,他又似乎有些难为情,忙摆手道:“不过...…不过仵作这一行向来被人看作低贱,老朽这话倒不是说姑娘低贱的意思,只是...…算了算了,还是不提了。”
凌青听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说实话,若她不是已经为了调查姐姐真相做了丫鬟,她还真想去做个仵作。
她神色认真地摇头道:“此言差矣。各行各业从不分尊贵低贱,都是为民生计,为天下安定尽力。像师傅这样耐心细致,一丝不苟的仵作,也是世间少有。”
仵作鲜少被人这么夸过,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霎那间笑开了。
崔令徽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他眉头微皱,打量着凌青,似乎在想什么。
凌青一看他神色,顿觉不好。
一个锋芒毕露、懂得太多的丫鬟,又在他最在意的陆沁身边做贴身侍女,他也许起了什么疑心。
幸而陆沁忽然走了过来,她脸色依旧苍白,但还是强撑着夸了句凌青:“凌青乃是家道中落才入府的,从小习得医术,也博识,见过无数的人,什么样的事都见过。”
崔令徽闻言,神色稍缓,似是放了心。
“那这样看,窗闩上这轻微磨损的痕迹,都是绳索拉拽的时候留下的。”他沉声道。
仵作立刻重新检查渚碧的尸体:“如果真有外人作案,死者身上应该还有其他伤痕。”
他仔细查看了渚碧的手腕、颈部、后额、面部,忽然脸色一变:“快来看!死者的鼻孔里...……”
凌青与崔令徽走过去,只见渚碧的鼻孔里竟然有些许残留物,就像是………布料的碎屑。
“这些碎屑大概就是昨夜留下的。”仵作仔细取出,放在铁盘中让大家看。“而且死者的嘴唇内侧也有轻微的损伤,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按压过。”
说着他又检查了渚碧的指甲:“果然,她的指甲里有皮肉和血迹,说明她生前激烈挣扎过,很可能抓伤了凶手。”
被捂压过……布料碎屑………
陆沁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不会是……被捂死的吧?”
这话立即犹如惊雷在天际乍响一般,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窒息而死?”崔令徽不解:“那杀人者完全可以将她伪装成自缢身亡,为什么要在勒死她之后,按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凌青不语,只是抬头看向屋梁。
其他人都跟着她的目光往上看,看着那尤其低矮,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到的房梁。
一时间,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只叫人毛骨悚然。
“我想,事情清晰了。”凌青缓缓道:“杀人者原本计划用布巾从后面捂住渚碧的口鼻,让她窒息而死后,制造悬梁自尽的假象。但他进入房间后发现,这梁离地面不过六尺高,如果悬梁,脚必然着地,根本无法形成悬吊的效果。”
“然后呢?”
“行凶者临时改变计划。渚碧在窒息过程中极度恐惧和痛苦,挣扎中逐渐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形成了这种可怖的表情。行凶者见她已经死去,便按着渚碧的头部,用力撞击墙面,制造撞墙自杀的现场。跪地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跪地忏悔后撞墙而死。撞击造成的大量出血,也掩盖了口鼻被捂的痕迹。”
此时她也不怕自己暴露锋芒了,一是因为叶清澜存在于清水县叶家的痕迹早已被她清除干净。她现在的身份就是那个被她父亲埋葬的孤女凌青,任怎么调查也调查不出。
二是她已经显现出自己的能力,那就无需再遮遮掩掩。她非要让众人都见识到她的出众,这样她才能在陆沁身边站稳脚跟。
仵作连连点头:“对!这样就能解释血迹的异常了!那些斜向上飞溅的血点,是凶手用力撞击时造成的!”
崔令徽眼中闪过一道冷光:“那看来………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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