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拾余的手微微屈着,指骨硬而硌。虽隔着一层被褥,但触感依旧明显,乌月九狠狠闭了闭眼。
好诡异。
小时候没什么男女大防,同那些小朋友一道玩时,也常有这种时刻,但乌月九从未在意。桃花村民风淳朴,玩闹时偶尔碰触,大家自然也不当回事。
她这十六年便是如此长大的,可如今,她却头一遭,生出了几分怪异之感。
想站起来,大娘按她的力道又大得她无法轻易挣开,只好微微歪斜着身子,将重心放在另一半屁股上,一边笑着插科打诨,问大娘何故如此问。
一边,她又悄悄回头,去瞧路拾余,期望此人给点活人回应,抑或是——快点将手抽走,她坐着屁股很痛。
但路拾余面朝里,她这个角度,只看得见他苍白的侧脸,笔挺的鼻梁,纤长浓密的睫毛,唇瓣紧阖,几缕凌乱的发丝散在脸颊上,显出一侧耳畔。
先前未曾有余暇仔细打量过,如今才发现,他这侧的耳畔上,勾缀着银饰流苏,一条银质的毒蛇样式缠在耳上,蛇眼处镶嵌着一颗晶蓝的宝石。
宝石身处似乎还藏了些什么,但没待乌月九细想,路拾余已然轻轻一转,将手一缩回,顺着蜷缩至角落,乌黑的发丝复又将那侧耳遮盖过去。
只剩几分银亮。
乌月九作势重新坐坐好,装出一副惊异的模样,假意探身晃了晃路拾余的一侧肩。
“夫君?顾郎?你醒了么?”
正巧瞥见此人在被褥下,借着遮挡,正拿着衣袖用力地擦着手。
乌月九:“……”
行吧。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摆烂,没再理路拾余,转而看向大娘。
大娘原先正与她一道探着去瞧路拾余,如今路拾余被她遮了一半,大娘便回过身,满是忧虑。
“小娘子,不知你与郎君来此处时,有没有听过那道传闻……”
她的声音忽而轻了几分,眼神飘忽,身子紧绷,像是在警戒提防着什么,一双手不安地交错在一起。
乌月九心下一转,估计是路拾余先前说的,近日常有尚未出嫁的女子无故失踪的传闻。
她面上依旧是笑,如春晓之花,懵懂又清澈,乌月九摇摇头,笑眼弯弯道:“什么传闻呀?”
她尚十六的年纪,虽扮了男装,但面容未大改,瞧着仍是娇俏稚嫩,眸中清纯,像一汪含情脉脉的春水,叶落微风方起涟漪。
“你竟不知……”大娘话音一落,便接连着叹了几口气,嘴一瘪,便落下泪来,她一手抹着泪,一手紧紧握着乌月九的手,“你那郎君也不晓得?”
乌月九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来,大娘捉着她的手劲可大,她有些不适,不动声色地挣了挣,但仍是作呆鹅样,她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大娘,到底是什么传闻呀?”
“……”大娘静默一瞬,啜泣地拭去泪,一味地盯着乌月九脸上瞧,“若真不知,怎还扮作男子?”
乌月九:“……”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但就算说来不话长,也不好告诉您。
乌月九“呵呵”笑了笑,想去瞥路拾余,却被大娘带着转了个角度,瞧不见路拾余。
只好傻笑几声,道:“我生得貌美,若不扮作男子,顾郎怕是会醋死……”
眼见大娘拧眉思索,她另一手便抚上大娘紧抓她的那只手的手腕,又放轻声,问道:“大娘,我与顾郎都是外来人,听闻此处风景甚好,便想来散散心。”
“您说的那传闻,究竟是什么呀?莫不是何处有宝藏?”
许是她装的太像涉世未深的傻姑娘,大娘终于松了口,任由她拉到床边坐下,“怎么可能会是宝藏呢……”
大娘那手仍握着她的手腕,不像是伤心之余,想寻个安慰,倒像是捉着她,生怕她逃了。
“近月来,多有未出阁的姑娘,莫名在出嫁前夜,失了踪迹……这事,你当真不知?”
乌月九露出几分怯意来,趁其不备,三指按在其寸、关、尺处,一面又说着话,散去大娘的注意力:“怎会不见了?”
“官府如何说?”
她垂眸掩去几分认真,粗粗为其诊脉,这脉象……
还未待她细看,大娘另一只手便将她这手握住了,她心一惊,却见着大娘将她两只手握在手里,眼眶里又蓄了泪。
“官府还会怎么说?”她恨声道:“这县府就是狗娘养的!我呸!……可怜我那巧儿。”
“大娘,您先别哭,”乌月九耐着性子,柔着声,变着法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巧儿姑娘莫非……”
怕是早已经遭遇不测,乌月九心下默哀一瞬,只是现在有许多她想不通、觉得怪异之事,譬如:“大娘,你先前如此匆忙来寻我问,是否有过夫妻之实,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娘闻言,下意识便手上一紧,乌月九吃痛,但面上不显,她细细瞧着大娘的面色,总觉得那脉象的答案呼之欲出。
“那、那是我……忽然想起这回事,便急着想来问问你们可知道这传闻……”
勉强凑合。
乌月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便谢谢大娘特地前来告知了。”
她原先以为路拾余故意“碰瓷”这大娘和那摊主,是觉得他们膝下子女与此事相关,好方便从他们嘴中探查消息。
如今,她倒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虽然上了路拾余的船,但对方连最基本的“合作信任”也没给她。
“那……巧儿姑娘不见前,可发生过什么?”她斟酌着措辞,观察着大娘的神色。
“什么都没发生。”
大娘又含着泪,终于松了她的手,伸手想去倒水,乌月九见状便主动伸出手,“我来吧。”
对方仍旧不让,乌月九只好收回手,听着大娘道:“巧儿……我的巧儿,那夜,我还记着她笑着挥手叫我快去歇下的样子……”
“可没想到,第二天……我去敲她的门,她不应,我便起了疑,喊人撞了进去,却不见她踪影。”
乌月九翘着个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抵在膝盖上,拧眉深思。
“定是那村郊惨死的李实!”大娘话头一转,言语带着恨意,接连着倒水的手都不稳了起来,像是故意一般,将那已然冷去的水泼在了乌月九身上。
乌月九虽是有所察觉,但还是不可避地湿了一片衣袖。
她站起身抖着水珠,仍是问:“与那李实有何关系?”
“那李实生前便喜欢我们家巧儿,定是他死后,见巧儿定了亲,愤懑不平,便来索了她的命!”
乌月九:“……”
等等。
先前不还在骂官府么?如今怎么又和鬼怪神力扯上了关联?
这大娘的话颠三倒四,可信度极低。
“那李实又是如何死的?”
大娘却不说了,她像是如梦初醒,才注意到乌月九湿了衣裳,面上歉意万分,“小娘子,我屋内还有巧儿先前的衣裳,她还未来得及穿过,我去寻来为你换上……”
“哎不用!”乌月九想接着问那李实的事情,大娘却仿若未闻一般,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是门碰上后,一道清脆利落的落锁声敲在门扉上。
现下,她同路拾余被锁在了这屋里。
这大娘举止怪异,乌月九顾不得路拾余,回到路拾余躺着的床边,拎起那放置在地上的水壶倒出些水来,细细闻了闻。
闻着的确是水。
分明只是湿了衣袖,无伤大雅,大娘言语里尽是对巧儿不测的悲痛之意,却能毫不犹豫地要拿出巧儿的衣裳来。
“怎么。”许是见她沉着脸,路拾余不疾不徐地从床上坐起,有些呼吸不畅地吐出一口气,问她:“你还敢喝来历不明的人的水?”
“自然没有您敢,能在来历不明的人的床上安睡。”
她对路拾余略微心生不快,并未多想,便出言呛了声。
路拾余眉头一压,“什么?”
乌月九放下那水壶,有些懒得理他,加之大娘的脉象,实在是怪异。她从小随阿爹出诊,也有模有样地诊过各色各式的病人的脉。
但这大娘的脉,她有些想不通,滞涩如一口气堵在咽喉处,不上不下的,分外难受。
“顾郎,”未免隔墙有耳,她压低声音,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路拾余,“你能让我诊下脉么?”
前一句话还在呛人,现下却又回转了语调求他。
路拾余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况且……诊脉?
他的脉象异于常人,知晓他的秘密的人,早已投了胎,入了轮回。若是被诊出他已无多少时日可活……
路拾余沉了脸,方想说不,拒绝的语句没说出口,就被乌月九捉了腕。
“我知晓你不喜触碰,没事的,我给你诊完,帮你洗手。”
路拾余眼皮一跳,下意识便去挣她的手,乌月九却已然倾身压了上来,一腿硌在了路拾余悬挂腰际的折扇。
那手的衣袖湿漉漉的,透着冷香,混合着乌月九体温蒸出的淡香,路拾余抿唇,面色极差,眼神似利刃,将要把乌月九万般凌迟。
他还想挣,乌月九略带了些歉意,但窗外人影一闪而过,她如今骑虎难下,只得将路拾余的手用力压下,按在路拾余的耳侧。
一番争执下,乌月九的发丝微乱,散下一缕,正巧坠在路拾余那只戴着银蛇耳饰的耳上。
“实在抱歉……”明明从刚开始便是路拾余占她的便宜,为何她现下有了“强抢民男”的歉疚感?
乌月九:= =就因为对方生得好看么。
但如今这姿势也实在不方便她认真诊脉,想着窗外人影应当离了去,便想起身,重新把脉,却未成想,路拾余将她反手一拽,她一时不察,失力而倒。
形势两转,她躺倒在路拾余身下。
路拾余隔着那湿漉的袖子,抓着她纤细的手腕,神情背着光,她恍然有些看不明晰。
“喉结不显,手腕又细……”
乌月九心跳如鼓。
“小玖,你当真是男子?”
……完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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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耳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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