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舞台另一侧的灯光悄然亮起。
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人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停下激动的独白,她才轻声开口:
「如果东方的男人像女人,西方的女人像男人,那东方的女人像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像妈妈。我们东方的女人,世世代代都只有一个形象:妈妈。」
男人转身,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女人缓步走向他,眼中含着深沉的温柔。
「所以,每个女人都渴望照顾男人,拯救男人,就像一个妈妈那样,为男人奉献一切。」
男人颓然坐回沙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我恨妈妈。」他几乎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我恨妈妈。」
「可你需要她。」女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男人总会从一个妈妈,走向另一个妈妈。他们就像小蝌蚪,一辈子都在找妈妈。」
这句台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力,瞬间击穿了黎雯的心防。
她能感觉到胸腔里某种东西正在碎裂,虽然还说不清具体缘由,但那阵刺痛却真实得让她窒息。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慌忙低头,想要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失态。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一包纸巾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没有勇气看向身旁的人,只是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被舞台上的对白淹没。
黎雯快速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压着眼角,将注意力尽可能集中在舞台上。
而此时舞台上正上演着令人窒息的亲密关系:女人像个过度保护的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男人,却在关心中夹杂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控制;男人则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既依赖这份柔情,又叛逆地反抗着束缚。
终于,男人遇到了另一个女人。一个鲜活明媚,像个女人,而不是像个妈妈的女人。
他在她那里重新体验了心动,再次感受到爱情的甜蜜,身心的自由与快乐。
「你出轨了?」女人痛苦的尖叫着,「你怎么能在我身边的时候,想着另一个女人?你怎么能一边同我睡觉,一边爱着其他女人?」
「我不想欺骗你。」男人痛苦的对女人说,「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但她让我感到自己活着,活得像个真正的男人。」
在一场激烈的争吵后,舞台上留下漫长的静默。
男人背对着观众,声音沙哑而疲惫,说出一句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我想我厌恶你,或许是因为在你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虚弱。」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虚构的夜色,良久才轻声说:
「如果我的角色不是妈妈,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男主角闻言,发出一声苦笑,「你只能是妈妈。」
「是的,我只能是妈妈,我从八岁开始玩洋娃娃的时候,就知道我只能是妈妈。」女人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如果我们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只能做男人的妈妈,那女人和男人之间怎么会有爱情呢?」
「或许有的。」女人绝望地看向台下的观众,「男人会去其他女人那里找爱情,然后将这个女人也变成妈妈。男人的一生,就是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身边,从一个妈妈逃离到另一个妈妈,就像小蝌蚪找妈妈,但他们偏偏告诉女人,他们想要的是爱情。」
舞台的灯光缓缓收拢,最终聚成一道狭长的光带,将两人分隔在舞台两端。
他们之间不过数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爱情???」
灯光在男人的喃喃自语中黯淡,深红色的幕布缓缓合拢。
「爱情?」女人也喃喃自语着,「男人和女人之间,怎么会有爱情呢?男人怎么会有爱情呢?」
没有结局,没有谢幕,没有掌声,只有一片沉重而压抑的黑暗,将所有的未尽之语都吞没其中。
黎雯怔怔地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舞台,她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胸腔传来细微的刺痛,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气息。
剧场顶灯骤亮,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周围的观众开始窸窸窣窣地起身离场,交谈声、脚步声混杂成一片,将她从那个故事里缓缓打捞出来。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准备起身,余光却瞥见了身旁那个一直安静的身影。
乔治就坐在那里,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剧场暖黄的余晖透过穹顶的玻璃,在他身上镀上柔光,他微卷的金发松散地垂落在额前,如同被秋日阳光亲吻过的麦浪,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金色光泽。几缕发丝不经意间掠过他饱满的额头,以及低垂着的浓密羽睫,为这张过分白皙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新古典油画的文艺。
「乔治,你怎么会在这?」黎雯诧异地举起手中的票,「两张票都在我这里。」
乔治抬头望着她,那双碧色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沉静,像是雨后被洗过的森林湖泊,倒映着天上的星辰,想要将天空摘取在怀抱里。
「我告诉检票员我的票丢了,报了护照核验信息。她查到我的买票记录,就让我进来了。」
乔治声音如同眼神一样湿漉漉的,带着小狗般的依恋望着她。
「Lily,我在想你会不会来,结果你来了。」他语气轻如呓语。
四周的观众如潮汐般向外退去,只有他们坐着不动,似乎走进了潮水深处。
「那你希望我来吗?」黎雯问。
「既希望,又不希望。」乔治压抑着几乎要溢出的哽咽。
黎雯露出惶惑而不安的神色。
「乔治,你是爱上我了吗?」
不然,黎雯想象不到,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她妥协。
乔治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格外脆弱。
「Lily,从我发现自己在介意过分黏着你,却又生气你没有同样依赖我开始,我就知道这段关系变质了。」
他的眼神痛苦而挣扎,「这种感觉就像一只脚踏进了沼泽......我不喜欢。」
乔治抱着脑袋,更深地窝进那宽大的座椅里,仿佛想要把自己整个藏进这狭小的、昏暗的安全角落。
他的金发在指缝间凌乱地翘起,肩膀微微耸动,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大男孩。整个人的轮廓在剧场残余的光晕里,显得异常单薄和无助。
黎雯看着他这副模样,胃里如同吞进了一个柠檬,酸涩的同情漫上心头。她倾过身,伸出手,非常轻、非常缓地落在他的发梢,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
她的指尖带着凉意,穿过他微卷的发丝,动作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可怜的乔治......」她低声重复着,「我理解这种感受,我想......我想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
她握了握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两人的指尖都是微凉的触感,但这短暂的接触,却仿佛传递了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情绪。
黎雯说完站起身,决意为这段错位的关系,在痛苦混乱之前画上句号,以保留过去两年多的美好。
座椅之间的通道狭窄,当她经过乔治的座位时,裙摆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膝头。
就在那一瞬间——
一只手,带着微颤却执拗的力道,从下方轻轻牵住了她裙裾的一角。那动作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定住了她的脚步。
黎雯低下头。
乔治没有抬头看她,他的视线仍固执地落在下方,眼睛艰难地眨动了几下。被阴影柔化的侧脸线条紧绷着,声音沙哑,带着微弱却近乎破碎的恳求:
「Lily......我们......我们结婚好不好?」
这句话如同在寂静中划破的一道闪电,没有预兆,不留余地,带着近乎毁灭的绝望。
「我可以留在中国。」他碧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破碎的真诚,「这样,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结婚后,他确实可以永远留在中国。这也意味着,他选择了和他爸妈不同的一条路,他选择离开故土和亲人。为她留下。
黎雯的脚步钉在原地。剧场喧嚣的退场人潮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推远,世界只剩下他牵住她裙角的那一点微小的力,和那句悬在空气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问话。
她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冰层一样蔓延。然后,她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凉水的石子,沉甸甸地落下:
「乔治,我们不能这么冲动。」她站着低头看着他,「相信我,无论我爱上你,还是你爱上我,对于我们俩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感觉到裙角的那点牵引力,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乔治碧蓝眼睛里希冀的光。
黎雯没有再回头,径直沿着通道,走向出口的光亮,将那片沉重的、弥漫着未竟之语的黑暗,连同那个蜷缩在座椅里的身影,一起留在了身后。
虽然她清楚地听见,背后传来克制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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