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天光漫过窗帘,将室内染成通透的水色。
黎雯缓慢睁开眼,从沉睡的深渊浮起。
空气中残留着淡薄的男性热息,若有似无的悬在晨光里。
黎雯迅速坐起身,环顾一圈没看到人。只有一股温润的米香从门缝飘来。
她赤脚下床,踩着微凉的地板,走进厨房。
白色炖锅里煨着陈皮山药薏米粥,米粒早已烂如绸缎,山药化作云絮散入其间,陈皮的清苦香气与粥的甘醇彼此交融,看起来就很滋养脾胃、慰藉情绪。而旁边灶台上的蒸锅里,躺着几只玲珑的虾饺和玉米。
黎雯没有用过厨房,也没有买过这些厨具,显然这些都是万禹宁新添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许多记忆都清晰起来。
她昨晚其实算不上醉酒,更多是连续数月高强度工作、情感几度波折后,精神那根绷得太紧的弦,终于‘啪’一声彻底断裂。
是巨大的疲惫与空虚,将她拖入了无梦的沉睡。
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是他用那床夏凉被,柔软的裹住她。然后,一个稳定、温暖却不带任何侵略性的怀抱,成为了她沉入黑暗前最后的锚点。
黎雯站在灶台前,伸手抚过一直保温的炖锅。这过分周到的照料像一面过于光洁的镜子,照见她此刻的狼狈与不堪。
若是再早一点,她遇到这样的男人,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陷进去。那时她还相信‘永远’,渴望一个能看穿她所有伪装后,依然张开双臂的怀抱。而他的坦诚与细腻,会是照亮她灰暗青春的一束光。
可现在不行了。
现在这种无微不至的付出,只会让她在感动过后感到窒息。他给的越多,她就越清楚地看见自己内心的贫瘠。
一个连自己都温暖不了的人,要怎么给出匹配的回应?
她忽然觉得昨晚那个在他怀里寻求慰藉的自己可笑至极。明明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却还贪恋那点温暖,自欺欺人地以为能维持着暧昧的平衡。
幸而,许姐那边的合作已了结。往后即便万盛与GM再有往来,她也会主动避开。
他们很快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黎雯拔掉电源,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粥还在锅里,虾饺仍保持着原有的形状,但那些不该贪恋的温度,正随着断电提示音渐渐消散。
天晴了,各自赶路才是成年人的体面。
黎雯转身寻找手机,如同潜泳者急切地寻找通气管。
开机的瞬间,屏幕骤然被上百条未读消息点亮。
勒克司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微信里冰冷的「你在哪」,工作群不断刷新的任务列表,大学室友群积攒的闲聊……
这种被信息淹没的窒息感,反而让她感到奇异的安心。至少证明她还在正常运转,还在被需要。哪怕只是被工作所需要。
她指尖悬在勒克司醒目的红色未接来电标识上,像停在危险警示灯前,最终轻轻按下回拨键。
听筒里的等待音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
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被睡眠浸润过的沙哑与慵懒,尾音模糊,显然主人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挣脱。
黎雯握着手机有些怔愣。全公司都知道,勒克司有早起健身的习惯,这种近乎苛刻地自律作息几乎雷打不动。
此刻,听着他这不同寻常的、带着睡意的声音,就像窥见万年冰山的裂痕,她错愕中还未反应过来。
反倒是那头的勒克司率先开口,「今天不用来加班,」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努力驱散睡意,「周六周日,好好休息。我今天也不去公司」
黎雯几乎要感慨资本家终于良心发现。但她及时咽了回去,转而想起另一件早已安排好的事,试探着问:「那......今晚的口语课,还需要上吗?」
那是上周他亲自定下的法语课程。
「你先在家跟着网课找语感。」勒克司已恢复平日的冷静,「下周再继续。」
其实他昨晚彻夜未眠,直到天光微亮才勉强合眼。因为出现在她家的那个男人,也因为沈西合的那些话。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黎雯,尤其是在明确彼此的心意后,如何将这段关系拉上正轨。
但他骨子里,终究不是个习惯迂回试探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那股盘踞在心口的、混合着焦躁与酸涩的情绪,促使他直接问出了口,「昨晚我去你家找你......」
他刻意让语气显得平淡公事化,「开门的是你男朋友?」
「陆总昨天找到我家了?」黎雯太阳穴突地一跳,难道是有什么紧急工作被耽误了?
「不是男朋友,只是喝醉了,送我回来的朋友。」她立即补充,「是有重要工作要处理吗?」
「没什么。」勒克司眼前浮现那个男人**的上身,都到了这种程度,算什么普通朋友?
可她又何必对自己隐瞒?除非她对自己心虚。
她为什么感到心虚?因为喜欢自己?
勒克司分心思考着黎雯否认的原因。
黎雯却在短暂的冷场里,立即警觉起来。
难道是昨天的失态,让勒克司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她连忙调整呼吸,信誓旦旦保证,「陆总,我昨天状态不太好,休息过后已经恢复了。您有任何工作安排,我现在就可以回公司处理。」
「我说了,周末休息。」勒克司揉了揉眉心,自己难道是周扒皮吗?让她这么紧张。
「法定节假日强迫加班,你是想让我被劳动仲裁吗?」
黎雯没有作声。勒克司的字典里,什么时候有过劳动法这三个字?
他从不强制加班,可那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安排,却逼得人不得不「自愿」留下。
见她依然不安,勒克司只能无奈解释,「听客户总监说,下周可能有新的项目要进来,周六周日养足精神才能应对。」
听到确切的工期安排,黎雯终于松了口气。
比起充满变数的爱情,她更倾心于规则明确的工作。这里每个决策都有数据支撑,每份付出都能折算成回报。
工作永远不会辜负她的努力。
「好的陆总,我会调整好状态,周一全身心投入工作的。」黎雯信心满满的保证。
勒克司在那头沉默片刻,最终只「嗯」了一声,通话便结束了。
黎雯放下手机,心头莫名松快。
她冲了个澡,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房间,准备进行大扫除。
她将昨日的衣物、床单与被套统统塞进洗衣机,接着仔细拖地。
在收拾客厅时,她瞥见茶几上那两张话剧票。
那是乔治上次留下的。
黎雯了解乔治,他那样骄傲的人,难得两次低头示好,却被她接二连三地放鸽子,此刻定然不会再回头了。
她与乔治有过很愉快的时光。或许正是因为彼此不奢求爱情,不背负未来的承诺,反而度过绝对轻松自在的日子。
乔治是艺术生,他几乎把艺术融入了他们生活的每个角落。
他不止带黎雯看话剧逛艺术展,还会领着她钻进美院附近不起眼的先锋实验室,看一场行为艺术与全息投影结合的演出;或者在某个周末晚上,带她去郊外废弃的工厂,那里正举办着只有圈内人才知晓的地下音乐派对。
正是这些经历,全方位提升了黎雯的品味。让她后来在应聘GM时,能凭借独特的审美和谈吐赢得这份高薪工作。
只是GM快节奏的工作,终究打破了她与乔治难得的约会生活。从前她每周至少能休息一两天,如今却是连续数月无休地忙于工作。
黎雯翻开票面,背面印着他们常去的那家剧院地址。
她握着两张票,决定下午独自前往观剧。
做完这个决定后,她花了大半天将家里打扫干净,也顺带整理连日来纷乱的心绪。
等到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她在空调房里欣赏太阳,又简单吃了中饭,才不疾不徐地开始梳洗。
她挑了那件乔治曾说像‘暮色中鸢尾花’的淡紫色连衣裙,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眼线勾勒出微翘的弧度,唇釉是温柔的豆沙色。
这一切熟悉得让人恍惚,好似时光倒流回他们每个相约看戏的周末午后。
剧院在静安路上,夏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黎雯踩着细跟凉鞋走在石板路上,吸引了许多行人的目光。
来到剧院门口,检票员接过她手中门票时,视线也下意识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是大多数人对美女的习惯性反应。
黎雯习以为常。
她结束检票后,慢悠悠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场内灯光已经调暗,仅留几盏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香氛气息,混合着旧座椅皮革的味道。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左侧果然是空的。
观众陆续入场,黎雯刻意不去看身旁的空位,只专注地盯着尚未拉开的深红色幕布,耐心等待演员登场。
灯光终于熄灭,舞台亮起。
深红色的幕布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简约而压抑的公寓布景。一个神情忧郁的男人独自坐在舞台中央的旧沙发上,聚光灯将他笼罩在一圈孤寂的光晕里。
他开始了漫长的独白,声音低沉而疲惫,讲述着童年被母亲抛弃的经历。
随着情绪逐渐激动,他站起身,在舞台上踱步,语气里带着苦涩的嘲讽:
「有位外国作家说过,西方的女人像男人,东方的男人像女人。」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品味这句话中的讽刺,「可是为什么呢?我们东方的男人,为什么像女人呢?」
他的声音在连续反问中,突然愤怒起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
「因为我们的母亲,因为我们的母亲,将我们养育成这幅样子。」
灯光追随着他焦躁的身影,男人蹲在地上男人抱头痛哭。
「我多希望自己能粗粝一些,像块石头,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感受不到这么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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