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司突如其来的告白，在黎雯原本规律运转的世界里，如同一个不请自来的变量，扰乱了所有预设的程序代码。
她周六一天都魂不守舍，无心工作，也无心学习，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勒克司。
她猜测，明天那「锻炼进取心」的攀岩训练，大概率是要取消了。
毕竟，被下属如此直白地拒绝后，任何一个上司都会选择冷处理。更何况是勒克司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泛起细若游丝的失落。
黎雯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怀念在岩壁上，专注每一个支点、任由汗水浸透衣衫的体验。
那种纯粹的、近乎原始的体力对抗，能让她的大脑获得暂时的「宕机」，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这种感觉，隐秘而令人着迷。
既然勒克司不教了，那就自己去找教练吧。
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评分尚可、价格亲民的室内攀岩馆。
不需要「Summit Ascent」那样顶级的配置，只要能让她重新摸到岩壁就好。
就在她仔细比对几家场馆的用户评分和价格参数时，勒克司突然来电，打破了晚间的宁静。
黎雯完全没料到，在经历昨晚那样的尴尬后，勒克司还会联系她。
「陆总？」她接通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您找我？」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后，传来勒克司略显紧绷的声音，「黎雯，昨晚的事，我考虑很久.......」
黎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成年人的体面，不是应该心照不宣的翻篇吗？
勒克司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黎雯屏住呼吸，听勒克司继续说，「就算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不熟练的克制。
「也没关系，我可以先追求你。」
这已经是勒克司能做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昨晚被拒后，他对着家里的智能机器人，细数自己内外兼修的卓越条件，然后发出灵魂拷问「条件优异如我，为什么会被拒绝？」
机器人宕机几秒后，给出专业建议：「根据全球恋爱数据库显示，98.7%的女性更看重追求过程中的情感体验。建议您从正式追求开始，让对方感受到被珍视的感觉。」
这个结论，让勒克司陷入沉思。
他活了三十多年，身边永远围绕着追求者，以至于他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认知——只有他挑选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拒绝他的道理。
而黎雯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认知。
勒克司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感情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证明题。
他需要用行动向黎雯证明，他值得被选择。
好在他从智能机器人那里，接受了一天俗男俗女的恋爱教学，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如果他想要得到黎雯的芳心，就需要主动低头，积极求取。
就像他第一次攀爬乞力马扎罗山时，那个当地向导告诉他的一样，「山不会为你弯腰，你必须自己向上攀登。」
勒克司天生就是征服者。他习惯用实力说话，在商界如此，在感情中亦然。
他很快完成了战略调整。
「你不用怕我，也不必因为职位对我心存顾虑。既然选择成为追求者，我自然会遵守这个角色的准则。
尽管彻夜未眠的真丝睡袍还烙着褶皱，他却宛如股东大会上宣读决议般郑重：
「从今天起，你是评审方，我是申请人。你可以设置任何考核标准，我会用事实证明，我比任何人都值得你投资余生。」
黎雯脑子嗡嗡响，像蛮军挥舞棍棒一股脑涌进来，她不知道他们要搜刮什么。
她也不明白勒克司，想要从她这里寻求什么。
她揉了揉额前软发，尽可能诚恳地说，「陆总，我没有什么条件要提。而且，我想，我想感情......应该不是商业谈判。」
「我知道，」勒克司言简意赅的表示，「如果感情是商业谈判，我早已大获全胜，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勒克司说这些话时，感觉心脏如同被爱情蛀空，酸涨难耐。一点点冷风掠过，都牵扯着他敏感的神经。
黎雯听他此言，垂下眼帘，失去了解释的**。
她被很多男人追求过，甚至所过之处，总是会被目光围绕。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勒克司会成为她的追求者。
这简直是职场伦理噩梦！
她几乎能预见到未来办公室里各种流言蜚语、审视目光，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权力不对等带来的压力。
她不想，也绝不能陷入这种境地。
几乎是本能地，她脑海中闪过小万总温柔抱着三花猫的身影，以及那句「要不要，试试看......不必负责？」的蛊惑。
相比之下，那份温和与不迫，显得更加安全。
几乎溺毙在勒克司强势逻辑里的黎雯，立刻伸手抓住这个救生圈。
「对不起，陆总。」黎雯语速飞快，带着急于切断某种可能性的决绝，「我已经......已经接受了别人的追求。」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空白。仿佛隔着电波，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许久，勒克司才开口问：「是谁？是不是万禹宁？」
他极力压制住怒火，却仍觉骨节都在嘎嘎作响。
因为黎雯将他的自尊和心脏，都捏碎了扔回来。
黎雯顶着压力，硬着头皮，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是。」
她想小万总毕竟是GM的重要客户，无论如何，勒克司都需要有所忌惮。
果然，预想中的暴怒、或者直接挂断电话并没有发生，只有电流嘶嘶嘶的杂沓声，顺着听筒在耳膜里攀爬。
勒克司始终没有说话。
然而这份缄默，此时比任何刻薄的语言，都更加令人难熬。
黎雯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勒克司嘲弄的声音，在耳畔冷冷响起，「黎雯，你的眼光真差。」
黎雯只想恭送这尊大佛，认命地承认，「陆总，您说的对，我的眼光确实不太好。」
勒克司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我不是你选错人后的备选项。既然你选择了他，就等于放弃了我。从现在到将来，我都不接受你的回心转意。」
黎雯握手机的指节已经发酸，却不敢换手，「陆总，以您这样的条件，喜欢您的优秀女人一定特别多，您不需要.....」
勒克司冷淡打断她，「她们未必有你优秀，但眼光一定比你好。」
「嗯，」黎雯打了一道小小的寒噤，勒克司毒蛇般的话语，湿气一样在她脊柱攀爬。
她诚惶诚恐恭维着，也小心翼翼试探着，「陆总放心，这件事我很快就会忘记。我知道您是以工作为重的人，相信您也是因为我的工作能力而看中我，能得到您的青睐是我的荣幸。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绝不辜负您的厚爱与栽培。」
勒克司很快捕捉到她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但那句‘这件事我很快就会忘记’让他很不爽。
折磨他寝食难安的事情，她凭什么很快忘记？
但考虑到他的本意，也不是为她增加额外的心理负担，他勉强回应，「你放心，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我分得很清。」
言外之意，他不会带着情绪走入工作，也不会给她穿小鞋。
黎雯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勒克司是专横的、霸道的、苛刻的，同时也是骄傲的。就算对她有怨言，也不屑于在职场上为难她。
「谢谢陆总，我就知道您大人大量，心胸宽广......那......」她舔了舔唇，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周日的攀岩，我是不是就不必去了？」
虽然答案早已明了，但她还是要亲耳确认才能安心。
「......不用了。」勒克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黎雯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陷进沙发里。
心跳好快，简直要冲破心脏。
勒克司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如果他是追求者，黎雯很怕会慌不择路，一头撞死。
她想她果然是有些欺软怕硬的，如果是别的男人找她告白，也如勒克司这般自以为是，她大概率会犀利无情的处理。
但是勒克司不行，她如同清理一枚地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将他从自己的路上挖出去。
生怕一不小心，引爆了这枚地雷，自己尸骨无存。
黎雯打开《大悲咒》的音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等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作为焦虑型抑郁患者，她深知一切能摆脱痛苦的事情，都会成瘾。
□□会成瘾，工作会成瘾，打游戏会成瘾，吃抗抑郁的药会成瘾，喝酒也会成瘾，甚至喝咖啡也会成瘾。
她需要根据现状，在所有成瘾活动中切换，以最大程度降低对身体的伤害。
考虑到过度服用药物，会导致依赖性和撤药综合征，她最近经常依靠酒精维系内心平静。
但是酒精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思维敏捷度大不如前。
黎雯目前既没有固定的床伴，也不敢大量服药，只能靠着酒精麻痹神经。
而勒克司带她体验的攀岩，唤醒了她身体里的运动瘾。
她大学时担任跆拳道副社长，就是靠着运动和汗水疗愈自己。
后来工作后，压力太大，她抑郁并发焦虑症，短时间内爆瘦二十斤，身体素质急剧下降，加之工作繁忙，就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运动了。
现在，黎雯觉得最近状态还不错，或许可以将运动重新拾起来。
她在手机app上定下一家攀岩馆，电话和对方确认场地和时间后，就借着酒精催眠入睡了。
只是，黎雯怎么也没有想到，勒克司竟会食言。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整座城市还笼罩在朦胧的靛青色薄雾里。沉睡中的黎雯，被一阵固执的手机铃声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勒克司」三个字，瞬间清醒了大半。
「喂，陆总。」她带着浓重的睡意接起。
「下楼，准备去攀岩。」勒克司的声音冰冷响起，仿佛昨晚那个说「不用了」的人不是他。
「啊？」黎雯懵了，「可是陆总，您昨天说......」
「我改主意了。」他打断她，语气冷静得如同在陈述既定事实，「我就在你楼下。」
黎雯一个激灵，赤脚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座驾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在朦胧晨色中静默地停在那里。
「陆总，我......我今天中午约了人.....」
她试图推拒，毕竟现在与勒克司单独相处实在太过尴尬。
更何况要去那样僻静的地方，她不免担心若他余怒未消，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那是中午的事。」勒克司的逻辑无懈可击，「现在，给你二十分钟下楼。」
说完，便结束了通话。
黎雯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那片尚未苏醒的青色天空，欲哭无泪。
二十分钟后，黎雯仓促洗漱完毕，素面朝天，套上运动装，顶着一头随意扎起的马尾下了楼。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勒克司穿着专业的运动装束，并没有抬头看她，也没有如往常那样为她系好安全带。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半边身子斜倚在左侧窗门，眼睛却正视着前方，似乎完全不在意黎雯的到来。
黎雯坐定后，斟酌着开口：「陆总，攀岩的事情.....」
「凡事，贵在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勒克司目视前方，平稳地启动车子，直接堵住了她后面所有的话。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路面，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犹如周四晚上那场石破天惊的告白，以及昨天电话里关于追求的对话，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黎雯把所有话咽了回去，默默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沉睡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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