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司消失了。
如同海市蜃楼在日光下蒸发，没有预兆，没有告别。
周一上班，黎雯踏入公司时，就隐约感觉到某种不同。
空气里那股惯常的、紧绷的、属于勒克司的低气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松弛，甚至带着点茫然无措的浮动感。
午休时，伊森滑着椅子凑近，脸上混合着兴奋与解脱的表情，「宝贝儿，天大的新闻！」
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绝密情报，「勒克司出国了！据他秘书说，是去纽约总部处理紧急事务，归期未定！」
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谢天谢地，这尊大佛总算走了！他不在，我感觉空气里的含氧量都飙升了！你是不知道，他临走前最后一天，还在抠我方案里的细节问题，我感觉我的发际线正在以光速后退......」
黎雯搅拌着沙拉的手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嗯，是好事。」
一上午没有看到勒克司，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内线的指令，现在得到确切消息，黎雯表现的很平静。
他的离开，与她无关，与那场荒诞的告白，和岩馆惊心动魄的「惩罚」无关。这只是纯粹的工作安排。
她感到轻松，和所有松了一口气的员工一样。
事实上，她也确实觉得肩上的重量轻了些许。
那种无处不在、被审视被驱策的紧绷感，暂时得到了缓解。
但就像一直轰鸣在耳边的噪音骤然停止，世界安静得有些失真。
黎雯低下头，叉起一块罗马生菜，慢慢咀嚼。
蔬菜鲜明的、略带苦涩的口感，提醒她事情在真实发生，工作也要继续，一切并不因为勒克司的离开而停摆。
下午，黎雯依旧忙着手上的项目，以及和法国同事的工作沟通。
晚上，同事们趁着勒克司不在早早开溜时，她仍如常加了会儿班。
接受万禹宁的追求，似乎并没有对她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任何变化。
他没有急不可耐地宣告主权，没有密集的信息轰炸，更没有试图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他的存在，像初夏傍晚的风，温和而不扰人。
但变化，其实是悄无声息开始的。
周一晚上下班，黎雯打开冰箱想找点喝的，却发现冷藏室里多了几盒包装精致的有机鸡蛋、一瓶鲜牛奶，一袋吐司，还有一小罐他提过的进口果酱。
黎雯愣了下，打电话给万禹宁确认，「冰箱里的食物，是你买的吗？」
万禹宁听了她的问题，有些失笑，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嗯，上周六送你回家，顺便买的。你冰箱太空了，总要备一点吃的。」
万禹宁的语气自然，黎雯也只说了声「谢谢。」
周二晚上，万禹宁带着三花猫过来看她。
黎雯去厨房接水，打开壁橱，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了几只好看的墨绿色哑光釉陶瓷杯。杯身有着细腻的波纹手感，设计简约却充满质感。
「刚刚带过来的，」万禹宁倚着门框，眉眼藏着着笑意，「喝牛奶或果汁，用漂亮的杯子心情会更好。」
黎雯接过杯子，冰凉的瓷壁很快被她的掌心焐热。
她家里原本只有寥寥几个超市买的马克杯，功能至上，毫无美感。而这个杯子，仅仅只是握着，就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被细心关照的愉悦。
她再次说了声「谢谢」，喝完水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小三花追逐一只毛线球，玩得不知疲倦。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周三晚上，她发现厨房里出现了配套的餐盘、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碗、一套闪着银光的精致刀叉、一个设计巧妙的沙拉甩干篮，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复古绿色的电热水壶，用来冲泡他带来的各种花果茶。
「这个盘子盛水果会很漂亮。」
「早上用这个热水壶，很快就能喝到热水，对胃好。」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吃意大利面，这个锅煮面不容易粘。」
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黎雯不怎么关注这些生活细节，直到无意识使用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物件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
黎雯觉得，她应该收回那句，‘接受他的追求生活没有变化’的话。
因为周四晚上她回家时，万禹宁不仅带来了三花猫，还搬来了猫的全部家当。
柔软的猫窝、造型可爱的玩具、猫粮猫砂盆.......
「它好像赖上你了。」万禹宁将怀里的小猫递给她，「上次它刚做完绝育，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是你陪着它，你给了它温暖，它现在天天都想黏着你。」
黎雯刚想以工作繁忙、无力照顾为由拒绝它长住，怀里的小家伙熟稔地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着黎雯的下巴，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细弱的「喵呜」声，湿漉漉的琥珀色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里面是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黎雯纵然是石头心肠，在那样的目光下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更何况，连续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也很贪恋这小生命带来的温暖和陪伴。
「给它取个名字吧？」万禹宁建议，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和猫互动，「总不能一直叫它‘小三花’。」
黎雯低头，看着小猫那双琥珀色澄澈、如同融化蜜糖的眼睛，又想起第一次在万盛后院玻璃房里见到它时，它蜷在阳光下，皮毛被晒得暖洋洋，像一块刚刚出炉、蓬松柔软的烤吐司。
「叫‘吐司’吧。」她轻声说，指尖划过它背上暖棕色的斑块，「它看起来暖洋洋的，又软乎乎的。」
「吐司？」万禹宁重复了一遍，随即笑了起来，「好名字。吐司，听到吗？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要好好陪妈妈，知道吗？」
「吐司」像是听懂了般，又「喵呜」了一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黎雯的手指。
从这一刻起，黎雯的家里不再只有她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多了猫咪轻盈的脚步声，玩玩具时的铃铛响，还有它窝在她腿边打盹时，那安稳得如同小型发动机般的咕噜声。
夜晚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安宁。
吐司性格粘人又乖巧。黎雯加班对着电脑时，它会安静地趴在她手边，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她的手腕；
她看书或看法语视频时，它会蜷缩在她膝盖上，睡得四仰八叉，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下班回家，它会蹲在玄关的鞋柜上，专注地望着门口，看到她便轻盈地跳下来，绕着她的脚踝亲昵地磨蹭，发出欢快的叫声。
这种被需要、被等待的感觉，奇妙地驱散了她独处时，偶尔会冒出来的那种空洞和虚无感。
周五晚上，万禹宁带着新鲜的食材，和一瓶低度的沙龙贝尔桃红香槟过来。
「庆祝一下？」他微笑着提议，将保温袋放在料理台上。
透过半透明的袋身，能隐约看见里面色泽鲜亮的蓝龙虾尾，和带着完美雪花纹的A5和牛。
「庆祝什么？」黎雯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吐司绕着他的裤腿乱转。
小家伙敏锐地嗅到了另一只专用小袋子里，来自北海道根室海峡的帝王鲑，散发出的诱人气息。
万禹宁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吐司不断往前凑的毛脑袋，从那份油脂丰腴、橙红相间的鱼腩上挪开，语气里带着无奈，「庆祝吐司正式入住，也庆祝......」
他抬头，目光温柔地锁住黎雯，「也庆祝我们认识很多很多年。」
他的声音里带着感慨。
黎雯心头微动，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应允，万禹宁熟门熟路地系上那条不知何时也多出来的，挂在她厨房里的深蓝色围裙，在她那个原本使用率极低的厨房里忙碌。
他洗菜、切配、下锅，动作流畅从容。厨房里渐渐充满了食物诱人的香气，是那种充满了「家」的、踏实而温暖的烟火气。
黎雯靠在门框上看他。
他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专注侧脸在厨房暖光下，显得格外宜室宜家。
「你跟谁学的做饭？」她忍不住问，声音在油烟机的嗡鸣中显得有些模糊。
万禹宁将腌好的和牛下锅，爆出「刺啦」一声响，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就自己摸索着做。后来发现，做饭其实很解压。」
他回头对她笑了笑，眼底有温暖的光。
他没有告诉黎雯，只吃自己做得食物，是他在国外生活的那些年，出于自保学习的生活技能。
等到饭菜全部上桌，万禹宁取出那瓶桃红香槟。
瓶塞开启时发出清脆的"啵"声，细密的气泡在郁金香杯中欢腾起舞。
他为黎雯斟了半杯。
回头想给吐司也倒一杯特调，却发现小家伙早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
空气里弥漫着花果食物的清香，和猫咪身上暖洋洋的、类似阳光的味道。
黎雯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浅金色的酒液，在透明的杯壁上漾开一串串细小的气泡，如同此刻她心底那些微小而真实的愉悦。
「叮」的一声轻响，酒杯相碰。
她抿了一口，清甜微醺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愉悦的暖意。
「这酒很好喝。」她轻声说，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放松的、甚至带着点慵惰的笑容。
万禹宁凝视着她绯红的面颊，又将她的酒杯斟满少许，「喜欢就好。」
他给她夹菜，仔细地挑去烤鲑鱼的细刺，又将剥好的蓝龙虾肉放入她盘中。
他带来的那些漂亮的盘子和碗，盛放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让吃饭这件事，从单纯的果腹，变成了一种享受。
黎雯小口品尝着鲜嫩的鱼肉，不时举起酒杯轻抿。酒意在她眼波间流转，为那双常日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朦胧的雾霭。
万禹宁静静注视着她。
这一刻的宁静美好，让人不忍打破。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开了口，语气尽可能放得轻缓，「雯雯，明天周六，我约了一位朋友......是位很有经验的心理医生，女性。就当是普通聊聊天，我陪你去看看，好吗？」
黎雯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像被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重新绷紧。
万禹宁早已察觉到她对心理医生的抗拒，立刻温声补充，「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性格很好，也很专业。我们就当是随便聊聊，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离开。我只是觉得......或许有个人能陪你聊聊，会让你轻松一些。」
黎雯沉默了几秒，才找到借口，「明天......恐怕不行。艾娃结婚，我中午要去参加她的婚礼。」
这是事实，但更像是一道挡箭牌。
万禹宁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或逼迫的神色，「没关系，不着急。」
他目光温柔，「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我们再约。婚礼地点远吗？明天我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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