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上一次交心到现在已经太远了，所以此刻的话语显得格外珍贵。李蒯羽感受着缪曼云的眼泪，一面心疼一面自责，恨不得上天把月亮摘下来送给缪曼云以表心意。
德令哈的夜里很冷，李蒯羽就抱着缪曼云在风里走。她们走回车上已经很晚了，但两个人都不觉得疲倦。
她们开始在车上聊起彼此的生活，才惊讶地发现她们的作息没有那么不一致——她们都是夜里很晚才睡，十二点，一点，这都不在话下。
李蒯羽本来清楚点的眼前又变得一片茫然，她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和缪曼云在干什么。她们这么地努力，这么地“卷”，她们明明已经足够优秀了，怎么还要过007的生活？
这就是努力的结果吗？吃苦过上吃更多苦的生活？
赚的钱有什么用？在这个年代，她一不买房二不生娃……累死累活挣个几百万给谁花？
本末倒置了啊！
李蒯羽脑子里一时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趁着年轻多赚钱，以后有保障”，一个说“这样挣钱是透支身体，得不偿失”。两个小人打的激烈的时候，缪曼云柔柔地开口了，她的声音像是浸泡在夜色里，漫无边际。
“小羽，你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吗？”缪曼云咬文嚼字，慢慢地说，“我尽量早点毕业，找份工作，或许你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不不不……”李蒯羽连忙说，“你安心念书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嘛，这都是小意思啦。”
“我是说真的。”缪曼云看着李蒯羽很认真地说，“我不想看你这么累了。你的状态很不好，小羽，你应该多注意一点自己的状态。”
李蒯羽沉默片刻，才转过头道：“再说吧。”
她不想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她知道自己的骨子里还是不想“退”。她胸腔里还憋着一口气，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她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来的姑娘，她能挣很多钱，她很有能力，她有一个很好的未来，她是成功的。
可有钱就算成功吗？要多有钱才算有钱啊？她非得一步步高升，一点点涨薪，成为top大能才算有好的未来吗？
缪曼云却没有和她再说，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之前你说，你想有一个家。家里有两个人，有一只猫。你说你想每天都能有时间读书画画，你说想学李清照和他丈夫，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但到了现在，马上奔三了，别说买猫养猫，连自己都养不好。”
李蒯羽敛下眼皮，开玩笑似的说：“没办法，我太想进步了。”
“我们还年轻呢。”缪曼云说，“不必这么急……日子长着呢，放慢节奏不意味着不前进，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前进。唔，我前段时间推荐你的书你看了没有，《精力管理》。”
“看了。”李蒯羽说，“你推荐给我的每一本书我都看了。我也明白这书里的道理，所以我不是和你来旅游了么。已经是在调整了。”
缪曼云还想说什么，李蒯羽却继续说道：“而且有时候，忙不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计算机这个专业就是卷，就是要要争分夺秒，没有悠闲这一说。这是行业性质决定的，但我都在这个专业上耗十年了，还能随便转行吗？”
李蒯羽耸了耸肩，“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喽，我天生就忙起来。而且这年头，干什么不累？你之前说你去大学当老师，你以为老师是好当的？”
“且不说学生配不配合，好多高校都是非升即走吧？老师与老师之间也会卷，你也要有学术成果的。”
缪曼云不说话了。两个人其实很少聊工作方面的未来，首先两个人一个是文科一个是理科，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时候说不拢；其次这显然也不是一个美好的话题，谈工作就要谈钱，就要说到柴米油盐，对于两个想当文青的人来说，俗了。
但现实就无情地摆在面前呐。她们要想一起步入未来的生活，就要谈这些啊。
不然地谁拖？衣服谁洗？要是真养了一只猫，天天谁去喂？谁给那祖宗铲屎？
“那你再慢慢想想吧。”缪曼云欲言又止地收了口，“我们去西藏了，可以读一读佛经。”
一提到工作，李蒯羽心里又变得苦闷，闻言她“哈”了一声，想也不想地开口道：“念佛诵经不如本事在身，这又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话一出口李蒯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看了一眼缪曼云，补充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缪曼云知道李蒯羽心情不好，便没和她争辩，而是说：“佛教有些东西还是很有趣的，读了会觉得豁达。而且你一开始把旅行的地点选在西藏，不就是奔着西藏的文化底蕴来的吗？”
“我……”李蒯羽下意识想反驳，但缪曼云确实猜中了她的想法。她日子过的凌乱颠倒，不知道生命的意义，选西藏确实是想看看别人的信仰，去了解了解别人是为什么而活。
“对。”李蒯羽沉默片刻，才看向缪曼云，挤出一个笑道：“般若波罗蜜多，能除一切苦，能度一切厄，我来瞧瞧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度一切苦厄。”
缪曼云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刚刚忽然想起之前她抑郁住院的日子，李蒯羽不让她看太多书，尤其是什么佛经道德经。因为书都多了会痛苦，尤其是旷远虚无的东西，心境不同时看的感受不一样。
有时候会觉得那些文字是一剂良药，能与之共鸣，吞咽下去能润心润脾，缓解心里的伤痛；有些时候又会觉得那文字是一剂过犹不及的猛药，嚼咽多了，心肝脾肺肾都要被刺的发疼，只觉得“无”才是最大的“有”，开始淡化死亡甚至向往死亡。
亦或是道理懂得多了，行动上又跟不上，环境又一时无法改变，只好在生活里干熬自己，榨干身上的那点儿向往和规划，把这些就着泪水一并咽下。
“唔，不早了。”李蒯羽凑过来亲了她一口，低声说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哪？我看看，该去水上雅丹了……明天顺便再去个翡翠湖。”
“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说不定晚上咱们还兜去大柴旦呢，我看网上攻略说住在大柴旦比较好。而且咱们得快一点，不然照咱俩这个速度，起码还得一个月才能转战西藏呢。”
“后面还有敦煌，嘉峪关，七彩丹霞，张掖，祁连草原啥的呢。咱俩这样夜里睡中午起……其实一天只有一半。”
“但是我们玩的很开心。”缪曼云说，“你开心吗？”
“开心。”李蒯羽又亲了一下缪曼云，“谢谢我最最亲爱的老婆陪我出来。”
缪曼云被她这话腻歪到了，两人都是老妻老妻了，李蒯羽好久没有这么嘴甜过了，她反倒有些不适应。
两人你侬我侬了好一阵子，李蒯羽都准备睡觉了，才看见有人往她银行卡里打了五千块钱。
她先是有些惊讶，刚刚在外面没看手机，不知道这钱是谁打的。但看见微信上母亲发来的消息，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老妈特别喜欢发长长的语音方阵，在过去李蒯羽是没有耐心听的，她往往是语音转文字再一目十行地看完。不过这样有个弊端，李红群女士的普通话非常烂，而且她还不喜欢说，于是叽里呱啦讲一堆方言，机器根本识别不出来她的话。
但李蒯羽看多了有经验，知道她老妈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车轱辘子话，总能通过转成文字的几个字里知晓母上的意思，然后统一回复。
她刚想先发制人地问一问为什么打钱给她，又想到已经很晚了，怕耽误母亲休息，就没发消息，而是耐心地一条一条听起了语音。
她一把年纪了，妈妈却还是喊她“小宝”，她若还是宝也成“巨婴”了，但李女士总是改不掉这个称呼。
她讲话犹犹豫豫，还没有逻辑。但今晚讲话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语速快了不少。
“小宝小宝，妈妈给你转了五千块钱，收到了没有呀？”
“拿这钱去买点好吃的，不要亏待了自己，去买点吃的。”
“你最近……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啦？怎么也不和家里说？我看你微信步数天天都是一两万步，抖音显示的地点现在在青海了。你怎么去青海那边了？咋没和妈妈说呀？”
“上次给我打电话看你不开心的样子，现在好点了吗？”
“缺钱就和妈妈说，妈妈现在每个月有退休金，家里花不了啥钱。”
“……”
李蒯羽万万没想到一向迟钝的母亲居然通过微信步数侦破了她掩藏的“下岗”事实，甚至进阶地学会了看抖音IP所属地！李红群女士不是一直不会玩老年手机吗？她怎么学会的这些？
她真是百密一疏，小阴沟里翻大船了。
李蒯羽噼里啪啦一通打字，本来打算说自己来青海这边出差，说完了又觉得太假，把输入的字又删掉了。随即她又说自己公司团建旅游，但也觉得没必要再帮那个破公司说好话，便也删掉了。
她挑了半天理由和借口，都觉得苍白无力。最后一看时间夜里两点了，也没工夫再处理这事了，准备把向李女士的汇报和解释工作留到第二天，不，几个小时后的早上，顺便把李女士打的钱退回去。
虽然自己惹的母亲担心，但能有家人的关怀总是好的。李蒯羽看着银行卡里多出来的五千块钱，睡觉时嘴角都扬了起来。
——起码还有母亲无时无刻地在关心她，她从来没有落入过孤身一人的境地。
1.“般若波罗蜜多，能除一切苦，能度一切厄”，心经里剪切的几句
谢谢观阅！(其实这个括号里本来想发点颜文字卖个萌，但是发现晋江会把颜文字变成一堆问号……囧)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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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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