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完缪曼云的视频电话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然就想到白天听到的一句话“那李家的闺女，也不过如此嘛”。
这明明是一句陈述事实的话，但李蒯羽莫名其妙地为了这话开始置气。
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她是十里八村公认的“神童”。她们的县城小，小朋友们都聚在一起玩，比赛起算数，背古诗，无出其右。她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一路从县里考到市里再考到了省里的高中，没让她妈花一点心思。
当时人们就围着李红群，说她多么多么有福气，生了一个那么争气的女孩子，一点儿也不比男孩差。说李蒯羽以后肯定能当大官，赚大钱，不是他们这小县城的人。
可李蒯羽看看自己，怎么神童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看神童也不过如此嘛。
神童也没什么“神”的。她过着最普通，最惨淡的人生，当一个累死累活的称职牛马。
她读那么多书没什么用，摆脱不了她要干活打工的命运。她受过的驯化太多了，所以即使她生了翅膀也很难飞高飞远了。她已经完全没有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野性和当初年少轻狂的那股反抗的力量了。
她终于明白，生活不是神话，也没有什么注定美好的结局，一路坎坷和颠沛流离之后也未必会有山花烂漫，反而可能是更多的荆棘。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笑了。她摇摇头，想把脑袋里的思绪甩出去——她又悲观了，又不知足了，又不能接受自己了。
换个角度想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手里有点小钱，有情投意合的伴侣，身上还有名校的头衔，人还年轻……这才哪到哪？她还在人生如日之升的时候，这么说也不算行到水穷处。
完全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嘛。
工作没了，在找就是了；生活里受委屈了，这是丰富人生体验了——这年头，谁还没委屈过两下；和缪曼云有些小矛盾，无伤大雅，小吵怡情，她们还爱着彼此呢。
想到这里，李蒯羽在床上舒展开了自己蜷缩的身体，伸了个懒腰，翻身抱着枕头沉沉地睡去。她安慰自己想，她不过是太年轻，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一点儿风浪在她的世界里就足以让人大惊小怪，扰的她睡不着觉。
可那些都是昨天的事情了，明天会好起来了的嘛！
李蒯羽给自己哄开心了之后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这一睡可好，还没有订闹钟，直接睡到了上午十一点多。李蒯羽听见一阵敲门声才起来，她眯起眼睛透过窗帘往外看，天已经亮了。她听见父亲喊自己吃饭，便想当然地以为是吃早饭。
她刚想说自己不吃，又想起来父亲从来不喊她吃早饭，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有些奇怪地打开手机。
她一看，果然已经大中午了。她还说自己去给母亲送饭呢，她自己都还没起来，父亲把饭做好给她送到门口来喊她吃了。
“知道了，老李，你把饭放在外面桌子上就行了。”
李蒯羽一边说着，一边懒懒地起来，觉得睡的过头了，浑身反而没有力气。
她喊父亲“老李”，是因为母亲也这么喊。大概是李老爹也觉得自己做父亲不称职，便对李蒯羽这个称呼欣然接纳。
李红群不是一开始就喊李老爹喊老李的，她是等着李老爹的双亲都去世后才这么叫的。以前有公公婆婆在的时候，李老爹还只能算是“小李，”等到李老爹父母都去世了，“小李”就熬成了“老李”。每一声“老李”背后都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
“你什么时候去给我妈送饭？”
“我现在就去。”
“那你怎么吃饭？”
“我坐那和你妈一起吃。”
“那你等等我，我也要去很你们一起吃。”
李蒯羽三下五除二地换了衣服，拎着三个人的饭盒坐上了李老爹的小电驴。她一边吹着风一边眯着眼睛想，要不在家里买张车呢？那样来去方便。
不过她的想法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大抵是说她吃饱了撑的。李蒯羽没理会她们，拿出计算机开始算自己的钱该怎么花。
李红群就坐在她旁边吃饭，吃一口饭，看她三眼，最后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在愁什么。李蒯羽自然没问她，因为问了可能给自己添堵。虽然她很想为母亲分忧，可自己的乳腺同样重要。
李红群看了她半天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什么时候走？”李蒯羽看着母亲扒拉着饭说：“我不急。你什么时候出院我什么时候走。”
“哦。”李红群说话又变得吞吞吐吐，“那我还是在住几天吧。”
“不急着出院了？”
“不急了。”
李蒯羽“扑哧”笑了一声，看见李红群又撅了好大一勺辣椒酱拌在米饭里，又想起平时看的新闻，便忍不住说道：“怎么又吃辣椒酱，老李做了这么多菜呢。”
“我想吃。”
“你这年纪也大了，吃辣椒对身体不好，这种瓶装辣椒酱防腐剂也多，以后少吃点。”
李红群低头应了几声，但李蒯羽知道母亲肯定是把她讲话当放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说你少吃点！”李蒯羽又强调了一遍，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干脆把李红群的辣椒酱拿到了另一边，“算了，我光说你不听。这瓶辣椒酱给你没收了。”
“诶，你这孩子——”
“哼哼，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小时候你不也管我着管我那？现在风水轮流转，到我管你的时候了！李女士，以后我叫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上次我哥给你买的燕窝吃了吗？”
李红群目光躲闪，讲话吞吞吐吐。
“你不是最怕浪费吗？那燕窝可贵了，你不吃放坏了怎么办？我一会儿回去看看有没有过期，晚上给你拿一个吃。”
“我不吃。”
“你什么不吃？你现在啊，就要好好补充营养，什么钙片啊，维生素啊，什么这辅酶那含片，还有一些药材啥的，你就吃，大口大口地吃。你看你这一把瘦骨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老人了。”
李红群别开头，不满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我哪夸张了？妈，现在条件是真好了，您别舍不得吃，你要是怕浪费，不吃才是真浪费呢。”
李蒯羽婆婆妈妈地就着一堆看似珍惜粮食，实则败坏身体、得不偿失的行为，批斗了李红群半天。李红群小孩儿似的抱着自己的饭碗，眼巴巴地看着李蒯羽，听她痛斥自己的“罪行”。
她等李蒯羽把话说完，把碗放到一边，尝试着说道：“其实你那边实在工作压力大……在家里这边发展也不是不可以。爸妈到底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一点儿人脉还是有的，虽然没有什么薪水比得上上海的工作，但养活你自己还是够的。”
“……驴头不对马嘴的，妈，我在说您不要吃隔夜的东西。”
李红群继续充耳不闻一般，我行我素地絮絮叨叨，“妈自己这些年的退休金也存了不少钱，你又给妈打了这么多……我都存着呢！我没花！我知道你那赚钱辛苦，从开始就怕你干不长。”
李蒯羽听后也不满意了，什么叫“从开始就怕她干不长？”她刚想发个脾气怼回去，忽然又想：是了，李红群就是会认为她的女儿是个不能吃苦的人。
李蒯羽小时候娇气的很，挑食挑的厉害，辣的生的不吃，皮和肥肉不吃，不吃鸡鸭和鲫鱼，不吃姜蒜和葱花。她对自己睡的地方更是挑剔，床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枕头一定得高度合适。被子要有两床，一床给自己盖一床在怀里抱着。
她中考考的最差的是体育，因为跑步总是不愿意用力，她宁可边走边跑个四五分钟得个低分，也不想累着自己。
大学的时候虽然穷，但她次次出门都要打车，钱就从嘴里扣。所以上学四年瘦了个尖下巴回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李红群惯的娇气无比的人，也在这些年里也渐渐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她开始可以接受一连坐十几个小时硬座，只为见她爱人一眼；她可以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十几年，苦学到有腰椎疾病，来谋求一份好的工作。
她才不是不能吃苦，否则她绝不会进了大厂还升的这么快，年纪轻轻就年入百万……只是现在被辞退了而已。
“不用。”李蒯羽说，“我在这找个工作我不是白上这么多年学了吗？我工作——工作随便找，只是现在想休息休息而已。”
李蒯羽吹着牛，看着李红群，“你快吃饭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对了，一会儿把这牛奶喝了。”
李红群“哦”了一声，低下头，自己开始闷闷地吃饭。她把饭扒来扒去，像是心神不安。
“我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哪次不是凯旋？得了，不说了。你好好养伤，我回去给你拿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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