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她们又回到了车上。李蒯羽看了一眼日历，她们已经出来四天了，她还没从颠倒混乱的割裂感中适应。
老实说她睡的不好，酒店住的她不舒服，花钱也花的她不舒服。她节省惯了，花钱犯罪似的，虽说不至于让她心疼，但总能让她升起一股抵触的情绪。
她扯着笑脸陪缪曼云继续聊，东南西北，谈天说地。可她们唯独不谈彼此，唯独不谈一地鸡毛的生活。
戳破现实需要勇气，李蒯羽已经勇敢过一次了，并且结果不尽人意。
她开车带着缪曼云又回了酒店，她平时忙惯了，现在闲下来反而感觉不真实。平时的字符代码仿佛还在她脑海里跳动，她每每看一次时间都会想，自己这个点在单位应该干什么？
吃晚饭？改程序？对接工作？挨批？
……明明才几天，那些记忆却让她觉得恍如隔世了。她能感觉到缪曼云的小心翼翼，可却实在没精力分给她，去处理她那些小之又小的情绪。她时而觉得缪曼云的敏感细腻很可爱美好，时而又觉得这种敏感是一种折磨。
既是对缪曼云自己，也是对她的。
她嘴上说着把钱花光了再回去，其实还是在这几天给自己设了一个心里预期。
一个月，她在外面转一个月就回去。回去投简历，去面试，去继续加班，过007的生活。她趁着年轻这几年身体好再折腾几年，攒下来一点钱，等再被裁了就不奋斗了，拿着那点钱去享受真正的生活。
她没把这些和缪曼云说，只是继续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缪曼云一起玩着。她想知道缪曼云的心理问题到底好了没好，前段时间忙工作疏忽了对缪曼云的关心，说不愧疚自然也是假的，毕竟这正是对方需要她的时候。
回到酒店，缪曼云就先去洗澡了。李蒯羽往床上一躺，感觉浑身散架了一样。她心里装着事，怎么也放不下，自然轻松不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心事重重，习惯了提前谋划，她的大脑好像就非得一刻不停的工作，不然心里就没有片刻安宁。
橡皮筋被拉久了也会失去弹性，更何况血肉之躯的人呢？李蒯羽摸了一把脸，感觉自己是被上班折磨久了，连怎么休息都不会了。
缪曼云洗完了澡，李蒯羽照例凑上去黏糊糊地和她抱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赶去洗澡。
等她回来后发现缪曼云居然在对着地图规划路线，这人平时的规划全部都都给她，此举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看什么？”缪曼云抬头道：“今天你开的车，明天换我开，你好好休息就是了。”
“那……倒也不必。”李蒯羽说，“开车是个累人的活儿，你比较虚，还要看风景呢。”
缪曼云挑眉，“那更好，显得我诚心诚意。”
李蒯羽撇撇嘴道：“得了吧，我可没看出来你哪心诚了。”
她又开始旁敲侧击，“要是心诚……你就和我坦诚相待了。”
缪曼云挑挑眉，没回她的话。
“好了公主殿下，您移驾去休息吧，这活儿还是交给小的我来做，可以不？”
缪曼云往旁边让了让，但是视线没有离开屏幕，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一起吧。”
李蒯羽挨着她坐下，觉得缪曼云有魔力似的，挨着她就开始昏昏欲睡。本来她打算拿起笔继续规划，但是眼皮子像是粘了胶水一样，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到最后她都分不清睡着还是没睡着了，只觉得眼前的字都跳起了迪斯科。
……反正等她再有记忆，已经是一觉醒来了。
她许久没睡这么好了，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缪曼云依然坐在酒店的小桌前，搜着行程。看见李蒯羽醒了，冲她笑了一下，然后说：“早饭在楼下，你洗漱后我们一起去吃吧。”
李蒯羽睡的有点懵，她直觉睡了很久。她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一看是八点才放下心来。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会儿陪你下去，我就不吃了。”
“嗯？为什么？”
“哦。”李蒯羽慢吞吞地说，“我平时一直不吃早饭。”
“那我也是。”缪曼云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不行，你要吃。”
“凭什么？”
“我比你皮实。”
“你有证据吗？”
“谁上谁下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缪曼云翻了个白眼。
李蒯羽只得举白旗投降道：“得，我陪你一起去吃，咱俩都吃点，好了吧？”
缪曼云弯眼一笑，点了点头。
但酒店提供的早餐着实让人难以下咽，和平时李蒯羽出差住的豪华酒店根本不一样。她匆匆塞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没再扫码加菜，而是去给缪曼云接了杯奶。
“喝吧。”
缪曼云看了她一眼，顺从地接过牛奶喝完，用叉子挑着碗里的面道：“今天去哪我都计划好了，你跟着我就行了。”
“遵命。”李蒯羽说，“那今天我就好好享受享受——今天要去哪来着？”
“茶卡盐湖，德令哈。”缪曼云看着导航地图说道，“我们行程非常非常慢，不过本来也没没必要太赶。”
“这盐湖漂亮，不过上次去的时候没拍照片，这次好好拍一下。”李蒯羽捏着筷子，“德令哈上次没去是不是？当时没来得及，这个也挺有名的。”
李蒯羽感叹似的吟诵着海子的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是的。”缪曼云点点头，“德令哈还有他的诗词陈列馆，他当年路过德令哈时写了《日记》。”
“这我也知道。”李蒯羽小孩儿背古诗求表扬似的急里忙慌地把最出名的一句背了出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缪曼云“哈”了一声，话锋一转，有些遗憾地说：“不过这天离海子的死，不到一年。”
“那咱们刚好故地重游，去体会体会海子当年咋想的。”
缪曼云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往事刻舟求坠剑，怀人挥泪着亡簪。”
李蒯羽听这诗听的心里一跳，但缪曼云却是很快把话题带了过去，“那边据说挺美的，我们有眼福了。”
但李蒯羽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她猛然想起海子在德令哈写的整首诗了。这诗的基调太荒凉，而缪曼云又最是多愁善感，她怕缪曼云心里难过。
不过有我陪着呢。李蒯羽自己安慰自己想着，大不了撒泼打滚转移缪曼云的注意力，旁边有一个让人鸡犬不宁的糟心玩意儿，缪曼云哪来的功夫伤春悲秋？
这么想着，她跟着缪曼云上了车，往前开。
昨夜下来点雨，一大早天上就是大块大块的白云。天空碧蓝的仿佛深海漩涡，洗着洁净的白色不断流动。
光是这样的蓝天就足够让人舒心了，更何况周围永远有山作陪。路上的风景实在是太好，李蒯羽又不用开车，光是走走看看，时间就趁她不注意溜走了，她还没有饱览刚才的景色，把每个细节都记到脑海里，竟然已经过了一两个小时了。
“啧，天公不作美呀。”
李蒯羽凝视着天空上方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乌云感叹道：“我们这马上就到了，天又阴了下来，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下雨。”
缪曼云打着方向盘没说话，她开车的时候向来是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不到和李蒯羽一样一边说话一边开。
“不过雨中的盐湖……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我们还没体验过呢，此行不虚啊。”
“可不是。”缪曼云终于不痛不痒地回了她一句，但视线仍然落在前面的路上。
“这边的道确实窄，不好开。”李蒯羽咋舌感叹，“果然曲径通幽处啊。”
缪曼云这句倒是听见了，回道：“驴头不对马嘴。”
李蒯羽也不恼，继续笑嘻嘻地继续信口开河。
又开了一会儿，她们终于到了盐湖边上的停车场。比盐湖先到的，是旁边的盐场。
她们先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盐湖里面去。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们穿的相当厚实，早就斥巨资买了羽绒服，还随身带了氧气瓶以备不测。在茶卡盐湖前先铺垫了一些湿地公园，景色倒也是别致，但比起盐湖动人心魄的水天一色，还是略输了点风采。
她们来得晚了，盐湖边已经有了不少游客。但只要把目光放的远一点，就能看见这个巨大的“天空之镜”，而不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了。
这边的天气着实是变幻莫测，刚才还是阴的，现在老天又赏脸给她们出了太阳。李蒯羽一边叹息看不到雨盐湖的景了，一边欣赏起更标准的美。
旷远，宁静，悠闲，自由。
这是她此刻仅能想到的几个词。今天的风大，吹在她脸上霍霍作响，这边的天气干，她脸上的皮肤也跟着绷得很紧。大片大片浅绿的湖水轻轻荡漾着，清澈透明，一眼可以望到底。稀碎白色的晶盐就在她们脚下，纯净的动人心魄。
她们坐船绕着湖转了一下午，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又相顾无言，看着没有边际的天空和湖水，似乎什么都不必说。
天地广阔，自己的那一点儿小小的烦恼、愁绪，在这山水之间又算得了什么呢？讨厌的人，讨厌的事物固然存在，可这样的美景，各种美好的东西，也同样欣欣向荣。
李蒯羽靠在座椅上，陶醉在风里。她捧起氧气瓶深吸了一口氧，醉了似的闭上眼睛。她们还随身带着刚才店里买的青稞酒放在包，此刻也掏出来小酌了两口，更觉得自己穿越古今，快活的像是下凡的仙客。
平时生活里的龌龊，勾心斗角……不过是取得真经的九九八十一难，这世上还有那么一方极乐净土，供她们停驻，还有那么一个归宿，供她们寄予精神依托。
1.往事刻舟求坠剑，怀人挥泪著亡簪，选自黄庭坚《追忆余泊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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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万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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