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季母吃惊于灵越的狮子大开口,重复着发出一声尖锐嘶吼。
“你是来敲竹杠的吧?!好端端的我凭什么给你一两银子?账本上写了多少就是多少,别的一个子儿也没有!”
季母气得半死,院内的一儿一女也反应过来,纷纷对着灵越与百里青怒目圆睁,仿佛灵越当真是个骗子似的。
“就是!你胡言乱语小心我们去报官!”二姐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起身站到季母身后,为自己母亲助长威势。
反倒是那大儿子一双眼睛落在灵越脸上,本想斥责的话语也不知为何忽地有些发哽,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就是啊!”
灵越懒得理会这两不成器的家伙,只将矛头对准季母,一伸手扯过百里青挡在身边,像极了那张牙舞爪的小兽,浑然不惧眼前人。
“秋哥儿的绣针绣线还有那手绷,哪个不是我花钱给他买的?”灵越叉腰怒斥,“我花了钱让他给我绣图样,结果到了时间却交不出来!”
“我那边交货都说好了,现在时间赶不及,货又交不上!难道不是你们的错吗?还能是秋哥儿故意拖我的事?”
灵越一拍那装满衣服的竹篓,怒冲冲道:“按照契约,我得赔三倍的定金给那店家!这笔钱于情于理都得秋哥儿来出,怎么就不算是你家的债了?”
“定金三钱,我如今得给人家九钱银子,加上我给秋哥儿买料用的花销,整整算它一两都不过分!”
“简直胡说八道!”季母一时插不进嘴,听着灵越一笔笔报账只觉得眼前一花,怒从心头起,抄起门后的扫把就快步走到院中,眼瞧着作势要打,被二姐给急忙拦住了。
“什么绣线绣针的,我统统没看见!见着我家秋哥儿好欺负什么脏水都往他头上倒,你空口无凭冒出来多少钱,难道就得我给你多少钱吗?”
“不给也行啊,那就上官府去!”灵越抱臂而立,高高仰着下颌,眸光落在那正怒视着自己的二姐身上,似笑非笑道:“反正我有证据,闹上官府了不好看的也是你家。”
“就不知……”灵越拉长了语调,忽而转头看向百里青,作出一副窃窃私语的模样,眼神却宛若刀子一般直直朝着季母剜去,“那秀才公愿不愿意娶一个母家被告上官府的妻子了。”
季母眼前一黑,胸口阵阵发紧,手指指着灵越哆嗦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犹如被人掐着脖颈一般令她难受不已。
儿女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刺,眼见女儿婚事有了希望,却又横生枝节!
“去啊!去告啊!”季母恶狠狠骂道。
“娘!”二姐一声尖叫,立刻将自家母亲拉回来,“娘你别被他们带偏了!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上官府啊?谁欠的钱那就让他来还好了,小弟欠的那就让小弟给!”
“老大!你说对不对?”二姐一骨碌倒出一-大段话,生怕自家娘亲不冷静,又急着将大哥拉进来一起劝。
二姐喊了半天没见着人回应,一瞥眼却见大哥还痴痴望着门外那人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骂着狐狸精,却忽地背生寒意,一道冷然视线落在她身上。
却是百里青。
二姐立刻住嘴,愤愤将目光收回,百里青的视线也随之消失,仅仅一眼便教她脊背生寒。
“季云!你不管娘了吗?!”二姐怒喝一声,这才将那老大的神魂唤醒。
灵越看够了戏,这才冷笑数声打算继续,忽而身后响起秋哥儿的声音。
“灵越,青大哥!”
秋哥儿喘着气一路小跑,等来到屋前才发觉气氛不对,顿时一窒。
灵越还不及开口,那厢季母却好似被人扎了一针似地立即跳了起来,受的所有憋闷气都寻到了出口,一双眼死死盯着一无所觉的秋哥儿。
“你这个丧门星!由着外人来欺负自家人!现在倒还有脸回来?!”
季母怒不可遏,抄起扫把狠狠砸了过去!
灵越与秋哥儿站地近,眼瞧着扫把朝着他们二人面门飞来,还不等有所反应,却见百里青一扬手,眨眼间的功夫就将那扫帚攥住。
冷眸一扫众人,不假思索将其扔回院中。
“嗷——!”
一声惨叫,扫把正中那老大的面门,将人砸地连连后退,倒在地上。
季母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也是一声哭嚎惊天动地,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冤屈,甩开女儿的手,扑到儿子身上,将正要起身的大儿子压了下去,伏在他脊背上痛哭流涕。
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将领居都吵着围过来看热闹。
“我的儿啊——!到底有没有天理了!就由着外人欺负我们母子,当家的不在就上门来闹事!动手打伤我的儿子……”
季母哭得动情,若是外人见了定会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灵越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百里青。
依照男人的实力,这扫把绝非无意打到人,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百里青也动了怒。
秋哥儿愣在原地,似乎此时他也成了那局外人,孤零零地望着那院中闹剧,那相拥哭泣的母子三人。
而他只能站在外面看。
眼见人越来越多,季母又痛哭到难以自已,二姐立刻起身擦干眼泪,上来便将秋哥儿拽进院子里,一股脑将方才灵越来要账的事倒豆子似地说出来,仿佛要让人评理一般,说的声泪俱下。
人群中立刻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还有不少目光不善地落在灵越身上。
灵越倒无所谓,只是肩膀忽而一沉,温热透过布衣传到他肩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别怕。”
百里青声音低沉,只讲给他听。按在灵越肩膀上的那只手又轻轻一按,传递出他的想法。
百里青是与自己站在一处的。
灵越脑海中浮现这版想法,立刻腰杆子也硬上几分,斗志昂扬。
“你们倒是甩包袱的一把好手!”灵越清喝一声,音量不大却仿如一根定心针,将四周沸腾聒噪的声音尽数压了下去。
“不是你们丢了秋哥儿的东西,又责骂殴打他,我如何能拖延交货?难道你们的钱是钱,我的就不算了?”
“我一没偷二没抢,正儿八经拿钱来和秋哥儿合作卖绣包,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我带坏他?”灵越伸出手指着自己,目光挑剔地望向那一对母子,红润的唇开合间吐露字句如刀,当着众人的面扎向他们母子。
“我带着秋哥儿挣钱存钱是我不安好心,那你这个做娘亲的,整日辱骂殴打秋哥儿,还想着将他卖掉换钱给你那一对儿女。”
众人围观的对象瞬间从灵越变作季母,一人一句私语好似汇聚成那滔天巨浪,滚滚涌向他们。
季母神色骤变,压低着脑袋,哭声也停了。
“我倒是要问问你这又是安的哪家慈母心肠?!”灵越声音骤然拔高,情绪波动间眼前一片模糊,耳畔亦响起嗡嗡声,伴随着那忽远忽近的泣声,仿佛看见了无数被自家爹娘送入花楼的无辜子女。
“秋哥儿也是你的孩子,你难道半分都不在乎他吗!”
语罢,灵越只觉头晕目眩,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方才刹那间的情绪控制了他,他心底竟涌起无尽酸楚。
是了,他也是从小就被卖进泥淖中,十多年脱身不得,被磋磨尽锐气,用污泥烂絮堆砌他的内里,沉溺于他艳丽旖旎,又唾弃他恶俗不堪。
又凭什么?
双手麻痹,耳畔嗡嗡作响,仿佛一阵天旋地转。
百里青托住他身子,犹如风雨中的桅杆,灵越顾不得他人目光,只觉得再晚一步又要泥足深陷,立刻双手如蛇缠死死扣着百里青的手臂,
“啪”一声脆响如炸雷在灵越耳畔响起。
他错愕回头,只见季母不知何时冲到了近前,高高扬手,狠狠落下。
秋哥儿整个人都被打得一歪,跌在地上。
“你这个丧门星!”季母当众出丑,已是羞愤难当,眼见众人越来越多,更是被戳中痛脚,抓着秋哥儿便不撒手。
“你自己筹银子去,你去卖!去要!都休想从老娘这里拿到一分钱!”
“娘!”大哥二姐齐齐惊在原地,同时喊了一声。
人群先是一惊,随后立刻炸了锅般沸腾,不知是谁家娘子听不下去先喊了一声。
“季家嫂子,你这话也太过分了,秋哥儿好歹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就是啊!哪能这样骂孩子。”
灵越与百里青不再言语,尤其灵越,一双眼睛沉沉若幽潭,只看了季母一眼便与百里青一起将秋哥儿搀扶起来。
秋哥儿失魂落魄站在原地,若非灵越扶着他,恐怕他又要瘫软下去。
“秋哥儿!”人群中走出一名高高瘦瘦的大姐,嫌恶地看了一眼季母,上前说道:“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住着,我包不了你别的,一顿饭还是给得起的!”
“沈翠,你倒是大度啊。”季母眼神怨毒似乎能将秋哥儿盯出个洞来。“我的孩子?我要是生出这么个丧门星来,我恨不得立马投河!”
“是我当家的多年前从山沟里把他捡了回来!要不是我给他一口奶喝,他能活到现在?!”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被震惊,连灵越都有些意外,与百里青对视一眼。
男人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秋哥儿回过魂,愣愣抬头,眼神空洞麻木,似乎想看清那被他唤了十多年“娘亲”的女人,可眼底聚集的薄雾却硬生生阻隔了一切。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季母越说越悲愤,甚至口不择言,捂着心口坐在地上开始哭嚎。
“是他!他抢了我原本孩子的命!他是个丧门星!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断了气,可偏偏他被抱了回来,你说不是他抢了我孩子的命还能是什么?!”
“你这个丧门星……你,你……你还我孩子命来!”
季母恍若魔障一般拔地而起,猛地扑身上来,撞开灵越一把掐着秋哥儿的脖子。
秋哥儿只流泪,一点也没了挣-扎,木愣愣看着季母。
人群顿时骚乱不堪,众人七手八脚地上来劝架,有的人扒季母,有的人拉秋哥儿,季家两个孩子见母亲被人拉扯,也大叫一声冲入人群,不分青红皂白就与人打了起来。
百里青立刻拉着灵越退出人群,半分衣角也没乱。
灵越也有些乱了,他没想到事态会进展到如此境地。
他茫然抬头去看百里青,男人一直不发话,好似游离在一切之外,但灵越能清晰地感知自始至终百里青都在注意周遭,也有意护着他。
许是灵越的眼神太过无措,百里青罕见地心口有些发慌,下意识抬起那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住灵越的眼。
“没事,先把他带回去,之后再议。”
灵越握住他的手轻轻摘下,点头道:“也行。”
说罢,二人环顾四周去寻秋哥儿的身影,然而打眼看去竟遍寻不见,只有季家母子三人衣衫乱了,头发也散了,正与众人拉扯不停。
人不见了?!
下一瞬,有人从远跑来,边跑边大喊着:“秋哥儿投河了!快去帮忙啊!”
打架停了,咒骂停了,仿佛连那山谷吹来的风也停了。
“在哪儿?!”灵越第一个反应过来,拉上百里青就冲向那人。
传信人指了个方向,众人乌泱泱一同赶去,徒留满地狼藉与哀嚎不止的季家二子。
季母坐在原地,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神色莫名,随后她缓缓起身,也不顾那一身狼狈的两个孩子,独自一人走回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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