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
百里青起身刚一动弹,灵越立马也跟着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朝外看一眼,见窗外只透着些天光,还未曾大亮。
“现在就走了吗?”灵越摸索着穿衣服。
百里青动作利落,穿戴齐整就往外走去。
灵越瞌睡立马飞走大半,连声喊着:“等等我!带我去呀!”
百里青头也不回,出门便顺手一关。
灵越“哐啷”一下扑在木门上,指甲挠了挠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许是被这动静弄得烦了,门外才传来百里青的声音。
“做早饭!”
声音顿时消停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东方才显出鱼肚白,紧接着一轮赤红渐渐升起。
百里青腰间别着小刀,身后背着长矛,走在山路前头。
灵越也换了一身轻便短打,背着足有他半人高的背篓呼哧呼哧地跟在百里青身后。
这是一座叫不出名字的山,左右绵延数百里,村民也只敢在山脚附近转悠,从未有人真正进入山腹。
灵越走在后头,瞧着男人熟稔地翻越山丘,从丈高的草丛中翻出他下的陷阱,若打到山鸡野兔之流便丢进灵越背后的竹筐中,若是走空了便将陷阱拆了,重新再换个地方。
一路走走停停,灵越从最开始的兴致盎然一点点变得沉默寡言。
累到了!
起初他还分外好奇,总喜欢揪着百里青问东问西,不是问树就是问花问草,山林间的一他都好奇。
当然百里青大多不怎么回应,顶多被问烦了才冷声说上一两句。
灵越撇撇嘴,看一眼步履稳健的男人,耍赖似地将竹筐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了。
“不走了,好累!”
本来他腿就有伤,百里青还让他背竹筐,走了半天也不说停下歇歇,真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灵越小脾气上来索性赖着不动,一手撑着石头另一手揉-捏自己酸胀的小腿肚。
百里青头也没回,“那你在这等。”
等就等!他累死了,现在要的是休息。
灵越哼哼唧唧答应下来,目送男人身影没入一旁的草丛,自己则坐在路边凸出的大石头上休息。
清晨的山林逸散着朦朦胧胧的雾,被日光一照变得金黄,如同一层薄纱覆住这丛林。
鸟鸣啁啾此起彼伏,山岚清风徐徐拂过,灵越闭上眼,呼吸间是浸润着泥土清冽的气息,整座山林都在苏醒。
“阿青哥,你饿不饿,早饭还没吃呢。”灵越享受够了,这才将竹筐拖到身前,从里面拿出早饭——两个馒头。
风过林动,簌簌作响。
灵越坐直身子,又朝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声。
“阿青哥?”
他屏住呼吸侧耳听去,除了林间万籁,便再无其他声响。
呼吸骤然一紧,心口也重重地跳了一瞬。
“阿青哥?你别吓唬我……”
灵越喉头发紧,声音骤然干涩,他鼓足勇气踏入那片草丛,目光死死地搜寻着男人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他……走了?
灵越不敢细想,但此刻的宁静却由不得他不去想。
他不认得下山的路,一个人走哪怕到天黑都转不出去,只要百里青有意,足以将他丢在这里,再自己一个人离开。
“阿青哥……”
灵越伸手拨开眼前杂草,他的衣衫被露水打湿,枯黄的草叶黏在他的衣角和手臂上,足下不时有小虫被惊起,一下跳起又瞬间没入另外一片草丛。
没有回应。
巨大的恐慌瞬间袭来,如同一只巨兽将他一口吞噬。
灵越大脑嗡地一下炸开,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耳中万籁俱寂,只余下他错综杂乱的呼吸。
他走了?当真把自己丢下了?
灵越倏然停下脚步,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呆愣地站在原地。
下一瞬,他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往更深处跑去。
“百里青!!”
“百里青!!!”
他忽而停下,屏息静听一番,随后再度抬腿狂奔。
“百里青!”
灵越大脑乱成一团,一时间好像又将他带回了那个雨夜,彼时亦是这般漫无目的地狂奔。
他原以为自己得了片刻安宁,却在无意间再次失去庇护。
男人亲手将他从雨夜救起,却再度将他丢在这林海之中。
灵越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你叫什么。”
熟悉的声音蓦然自左侧响起,灵越瞬间停下,只顿了一瞬便再度朝着那方向飞扑而去。
犹如溺水之人看见浮木,教他只想死死抓着那人。
“百里青!”
不远处,男人正从草丛中站起身,头上沾染了枯叶,露水打湿他衣衫,显得有些狼狈。
那张俊朗的脸上布满疑惑,正与灵越对视。
他没走!他……也没将他丢下。
灵越心口一松,方才那股恐慌褪-去,随之席卷而来的便是一种连他都无从提起的酸楚。
灵越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撞进百里青怀里,他眼眶酸得很,此时一定难看极了。
百里青猝不及防被人这么一撞,本来还未站稳的身形又朝后倒去,两手下意识往外抓想要借力站稳,然而身旁都是草,他这么一抓,直接将草连根拔起。
二人双双坠地。
百里青右手一松,毛茸茸的灰色东西一落地撒开腿就跑没了影。
“你!”百里青看向野兔跑走的方向,又气又无奈。
“你起来。”百里青伸手扯着灵越的衣领,也没敢使力,谁知灵越却死死扒着他的腰不松。
“起来!”百里青语气略有加重,本想再呵斥他胡闹,谁知怀中却意外传来一声极为清浅的抽泣。
揪着灵越衣领的手瞬间僵硬,还未出口的话语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男人喉结滚动,深邃瞳仁中倒映着灵越瘦弱的背影,如同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极力地钻在他身上不愿离开,渴求些许安慰。
揪着衣领的手逐渐松开,随后缓慢又迟疑地落在灵越肩膀上。
灵越悄悄将眼泪擦在男人衣服上,等气喘匀了才恶人先告状。
“你为什么不回我话?害得我一直找你,看我吓成这样你是不是故意的?”
百里青原先升起的一小撮歉意瞬间灰飞烟灭。
男人不怒反笑,“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把我猎物都吓跑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灵越一双眼瞪圆了,刚压下去的委屈瞬间翻上来,话还没出口,眼眶先红了。
再一眨眼,一滴豆大的泪珠沿着灵越白皙的脸颊滑落,“啪嗒”一下落在男人衣襟上,立刻晕开一片泪渍。
男人瞬间哑然,太阳穴一阵阵突。
“你哭什么?”
“你凶我。”灵越捏着男人的衣袖囫囵擦脸,布料粗糙一下就将他嫩生生的脸颊给刮红了。
“我哪里凶你?”百里青抽回手。
灵越又去拽他衣服,还要再继续擦眼泪,“你到现在还在凶我。”
百里青彻底没了脾气,也不想再和灵越纠缠这话,一伸手将他推开。
“跑了个兔子,你午饭没了。”
百里青还没站稳,灵越又寸步不离地贴了过来,一双刚哭过的水灵灵的大眼瞪着他,大有死缠不放的架势。
“你早饭也没了。”灵越鼓着双颊气势毫不输于男人。
百里青:……
灵越此言不假,他方才一时慌乱寻人,馒头早不知被他丢去了哪里,百里青回去寻了片刻才在草丛间发现已经爬满了蚂蚁的馒头。
灵越紧紧贴着男人,理不直气……也有点虚,不敢去看那被糟蹋了的馒头,只梗着脖子装腔作势。
百里青无奈,俯身将那馒头撕成几块丢向四面八方,口中道:“当敬山神了。”
说罢,百里青转身离开。
灵越双手合十也跟着朝四面八方一拜,口中嘀咕片刻,飞快跟上百里青的脚步,生怕自己再被丢下。
有了前车之鉴,灵越也不敢再喊累了,竹筐则落在了百里青肩头,灵越一只手勾着竹筐乖乖跟在后头。
好在之后的几处陷阱里还是收获颇丰,一共抓到了两只野兔,半路下山时还遇到了一只山鸡,百里青捡起一颗石子,只轻轻翻手一弹,山鸡应声而倒。
灵越尚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显露如此身手,更是惊叹不已,一路缠着要学。
早饭没吃,百里青又懒得再回去做,索性下山后直接拎着山货就去镇上吃饭,灵越理所当然地拽着竹筐不撒手,说什么也要跟过去。
城内繁荣祥和,百里青熟稔地穿过纵横交错的长街,领着灵越来到一处面摊前。
“老板,两碗清汤面。”
百里青说罢,寻了处方桌,将竹筐放在一旁坐下。
灵越鬼鬼祟祟地钻到最里头,借着竹筐挡住自己身形,确保不惹人注目才松懈下来。
百里青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用热水将筷子烫过一遍递与他。
“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任人看了都会注意你。”
一语戳破灵越的小心思,灵越也不羞恼,大大方方承认道:“你要是肯教我几手防身的功夫,我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了。”
百里青眉毛轻挑,慢条斯理伸出一条手臂,对着灵越掌心向上。
“想学?”
灵越心动不已,“你肯教我?”
“赢过我,就教你。”男人目光深邃带着几分笑,语气沉稳淡然,却自有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
灵越想也不想,抬手就放上去。
百里青瞬间翻手,与灵越两手交握,手肘抵着桌面,摆出掰手腕的架势。
男人也不说话,轻轻一抬下颌,示意开始。
灵越也不傻,当然知道自己掰不过, “我哪里是你的对手,一点都不公平!除非……”
“除非什么?”百里青开口。
灵越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洋溢了一股子机灵劲,点漆双眸迎着日光反而染上几丝温柔,他缓缓开口,“除非我用两只手!”
百里青莞尔,痛快点头,“就依你。”
灵越欢呼一声,双手抱着男人的拳头,眼中闪烁必胜的光芒。
“开始了。”男人低声一喝,紧接着毫不费力地将灵越的双手都压了下去,大手一展,苍遒有力的五指便如同大山一般,只一盖,就将灵越双手压得动弹不得。
灵越瞪大眼睛,“不算不算!我还没准备好,再来再来。”
男人挑眉,继续伸出手。
灵越捋了捋袖子,气势如虹!
一次,两次,三次。
“面来咯——!小心烫!”
面馆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吆喝着将两碗面放在桌上。
热气氤氲间,模糊了灵越咬牙切齿的脸颊。
他知道他会输,但没想到……输的这么干脆!
百里青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的!至少……来个三局两胜,也哄哄他开心嘛。
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不玩了不玩了,一点都不让着我。”灵越拿起筷子,愤愤将面拨到自己面前,仿佛碗里是百里青似的,用筷子狠狠搅拌。
男人着实被他耍赖的脾气给弄得哭笑不得,也不多说,拿起筷子搅和两下低头吃面。
“这是你夫郎吗?今日舍得带出来了?感情这么要好呢。”面摊老板似乎与百里青十分熟识,这会儿不急着走,反而在一旁搭话。
一向从容的百里青刚刚吃一口,猝不及防听闻老友口中此言,只觉得眼前一黑,猛地喷了出去。
“噗——咳咳!并……咳并非如此,你误会了。”
灵越眨巴着眼,肚子里坏水酝酿一番,准备胡说八道,再添点乱。
“是呀,你误会了,阿青哥只是出于好心才照顾我……至于别的名分之类的……我也不敢奢求。”
说罢,灵越羞涩一笑,却忽而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去看百里青的脸色,之后有些怯怯地垂下睫羽,翻了翻面,用筷子将老板送的两片肉都夹到男人碗中。
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斑点红痕。
当然那都是在山上被蚊虫叮咬,他挠出来的痕迹,此时抓痕浅淡,便露出几处红点,乍一看的确有几分唬人。
老板瞬间了然,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又看向百里青。
“这样啊……青老弟也别怪我多嘴,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的,至少别拖累人家嘛。”
灵越心中暗笑,脸上却闪过一抹惊惶,连声道:“除了阿青哥,我谁都不会跟的!”
百里青眼见灵越越描越黑,忍不住用筷尾轻轻一敲他的碗,发出清冽一声脆响,警告道:“吃饭,再胡言乱语以后就将你关家里,再不带你出门。”
灵越立刻委委屈屈点头,随后委委屈屈吃面,实则肚子都快笑抽去。
百里青也是话出口就立刻后悔。
这段话……在他与灵越听来的确清白的不能再清白,可偏偏落在他人耳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果不其然,面摊老板神情更不赞同,眼中甚至带了几分审视意味。
片刻后,二人吃完面,百里青立刻带着竹筐出门,堪称落荒而逃。
灵越在后头笑弯了腰,一边走一边伸手去勾那竹筐,二人沿着小道离开,留下几声压抑的调笑与低声轻呵在巷子里回响。
路旁另一处酒摊上,三五汉子挤作一团,桌上摆着两三口酒坛,正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一副宿醉模样。
两道身影路过时,其中一人正吃力地将自己醉醺醺的兄弟托起架在木凳上。
一抬眼时,瞬间惊立当场。
待回过神,那人才一脚将另外一个醉醺醺的汉子踢翻身,伸手在他怀中乱摸,惹得那汉子撅着嘴巴,胡乱喊着“云娘……花娘”之类地便要吻来。
汉子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同时抽出一张褶皱画像,上面染了酒,有些地方已经被晕染撕碎,但画像却保存完好。
乌发如云,眉目艳丽,寥寥几笔勾勒活色生香,直直盯着画外人,似是那山中鬼魅,要将人魂都引去。
底下赫然一行小字,“赏银千两。”
汉子眸色骤深,随后嘴角克制不住地疯狂上扬,抬手一人一个巴掌将其他人打醒,压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癫狂至极的喜悦。
“醒醒!!咱哥几个要发大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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