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窝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
这个世界有点奇怪，他盯着一块像是眼睛形状水渍。
不，有水渍一点也不奇怪。这间出租屋的年龄不比常清小，上下租客因为各种年久失修导致的问题吵过无数次，这栋隐匿在脏乱之中的民居每天充斥着鸡毛蒜皮的吵闹。
但现在很静，静得能听到水龙头漏水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常清翻了个身，“不，我不是指这个。”
“或许我应该去把滴水的水龙头关掉，水费可不便宜。”
但这太麻烦了，于是他只是翻了个身。
依旧很静，像是所有生命一夜之间死干净了。
“这样的话...”这么想着，常清有点控制不住愉悦的嘴角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还挺棒的。”
常清陷入了一场黑甜的梦。
天花板上的“眼睛”动了动，“水渍”迅速从每一处裂缝蔓延，贴着墙角飞速凝聚，灰蒙蒙的人影融化在床边。
常清猛然从工位上惊醒，揉了揉额角。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安静苍白的梦。
指针已经走过五点半，常清慢吞吞的将文件塞到包里，摁倒桌上的相框，对着迎面走来的微笑的鹿点点头，和鱼一起走出公司大门。
当他站在路口看到一张张微笑的脸时，感到有些头疼，犹豫了半秒去不去羊那里拿药，还是选择了回家的路。
人群仿若发光的鱼鳞，随着红绿灯的呼吸此起彼伏。
常清沉默的看着身边的、对面的、无处不在的、无孔不入的、千篇一律的笑脸，看着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情绪在空气中涌动交织，宛如一滴水汇入一池墨那样走进色彩芜杂之中。
办公楼上，一道道水痕蜿蜒爬上桌面，一分钟前还吵闹无比的办公室现在迎来了足以吞噬一切的寂静。勉强成人型的高大身影宛若巡视领地的君主，闲庭信步地越过堆叠的文件，施施然坐到常清的办公桌上，把玩起那个原木相框。
照片上两人并肩而立，脸庞尚显稚嫩的常清笑得眉眼弯弯，身边的少年笑得腼腆，在衣袖的半遮半掩下，是紧握的手与炙热的心。
常清又梦到了齐何。
其实时间不过走了十年，但像是比宇宙诞生还要久远了。
齐何伶仃地站在花海中央，每朵花都对他表示着热烈的欢迎，但没有人会站在他身边。
常清在梦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紧缩。他想奔向齐何，抓住这一抹游魂，想拥抱他，想抚摸他的头发，描摹他的眼睛，甚至，暴露自己隐秘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啄吻他的眼角、鼻尖、嘴唇。
可梦中的齐何也褪不去忧郁的底色。常清缺席之时，那层灰蒙的情绪，已经铺设在了他短暂生命的每一寸角落，附骨之疽一般爬遍全身，噬咬着灵魂，吸吮着血液。孤独这头不止在夜晚显露行迹的巨兽，早已把它巨大的阴影赐福给苍白如纸的命运。
在常清用尽全力追赶之前，不知天堂还是地狱就在殷切地召唤着齐何，引诱他攫取伊甸园的禁果，认清他沉重如沾湿尾羽一般的命中注定。
常清想抓住这一片并不华丽的羽毛，像抓住生命中的一场叶落那样。
但有些距离注定无法跨越，于是那羽毛便从指缝间逃离，碎在鲜血淋漓的水面上。
花海中的齐何睡下了，没有像玉山将倾，只是轻盈地飘落到淤泥上。花瓣依旧在落，堵塞了常清的喉咙，像是被落叶堵塞的下水管道。
齐何轻巧的轨迹容不下常清沉重潮湿的病，至少在他还拥有生命之时。那时他的一切，都是虚无笼罩之下的了无意义和无足轻重。
常清也缓缓地陷入淤泥了，与其说陷入，不如说是欣悦地拥抱，用耳朵去聆听齐何场面的这片土地的孤寂，带着信徒的虔诚与祥和。
多么可惜啊，如果他从这场自我编制的梦境中挣扎脱离，与俯身在床边的齐何四目相对，一定会认出那灰蒙的影子，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滴答的声音又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响起。
本该在夏夜中笼罩在闷热的空间，此时却无端阴冷，透着挥之不去的黏腻潮湿。属于下城区的嘈杂夫妻的争吵棋牌室中的大声说笑小巷中的呜咽犬吠，一切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水龙头不慌不忙地滴答，织成了暗夜序曲。既是秩序崩塌的倒计时，又是回归的鬼魅出场时献给爱人的第一支大提琴。
黑影蹿上餐桌，又跑到橱柜在碗碟间游走，蹑着猫步轻巧地在椅子间打转，最后又在床边凝成勉强的人形，百无聊赖地打量常清的睡颜。
齐何每天都在摸索有关常清的一切，了解他的房间，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人际，最重要的，他的病情。
他也在努力的追赶常清，想追回这空缺的十年，想补齐一切，就像他们曾经一起拼凑拼图。可也正像那幅只差一块碎片却怎么也拼不齐的拼图，他们之间遗失了一块名为时间的碎片。它不在桌底不在床缝，只是藏匿在常清比齐何多走的十年中，冷眼看齐何像个滑稽小丑，费尽心思与手段却触不可及。他们的生活错漏了几拍，齐何便读不懂常清的谱子了，因为音符的含义并非两人共同授予，只有常清一人在默默谱写未竟的曲。
就像现在，他无法一探究竟常清的梦境，不知道什么让他时常紧皱的眉头舒展，甚至染上若有似无的恬静笑意。
他只能够将嘈杂隔离，不让它们打搅常清好眠，然后站在床边，嫉妒着能进入常清梦境的陌生人。
第一次尝试，有点紧张。
两个主角不是正常人，目前可以姑且看做齐何是男鬼，常清是神经病，真相和世界观有关系，后面会揭晓。常清的症状:把人看做动物，通过雾气颜色判断人的心情以及会别人表情看做是微笑面具(发病时)。
感觉第一次写不太熟练请多担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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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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