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落在常清的睫毛上时,齐何悄悄退回了每一条缝隙。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让他看见。
丑丑的,黑乎乎的,他不喜欢脏兮兮的东西。
想到这儿,齐何开始委屈巴巴地跟着常清起床收拾的脚步在缝隙间游走,“我之前也是白白净净的啊。”
他又忍不住猜想常清发现他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会露出嫌恶的表情吗?或是恐惧?
又或者,更令齐何不愿接受的,遗忘的茫然?
不要,不要,一定不要忘了我。
我是齐何,我是齐何,我是齐何,我是齐何,我是···齐何?
齐何是谁?
“齐何是谁?”
“是我。”
“是我的···”少年的齐何与如今的自己声音仿佛重叠,让常清恍惚一瞬。他定了定神,看向眼前的鱼,透过眼前一成不变的微笑之下猜测他真实的表情也许透着揶揄。
公文包夹层里的齐何悄悄竖起不存在的耳朵。常清会说什么?玩伴?朋友?或者,透着一点不同寻常意味的,竹马?
齐何唾弃一下自己的不知廉耻,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想象而兴奋羞涩。
就在这时,常清染着怀念与情愫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
“是我的···故人。”
故人,比玩伴交情深厚,是灵魂对饮的人。似乎比朋友亲密,比挚友生疏。
但当不知如何捕捉那一缕情愫时,“故人”甚至比“竹马”更多几分朦胧的暧昧,是跨越一段尘封的时光,双方的心照不宣。
等微笑着的鱼离开后,常清后知后觉了不对劲——他每天晚上下班前不是会把相框倒扣过来吗,为什么别人会看到正面的齐何名字呢?难道会有人动自己的相框吗?
一丝荒谬的念头从心底生发,带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疯狂蔓延,但很快又被常清摁下。
不,不可能。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有点奇怪的。
莫名地,他又想起了昨天那个梦。
他在心里一遍遍否定着升起的希望,想用野火将一切都烧为灰烬。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如在炎热的夏日中遍野的荒草,野火烧不尽。哪怕将那点希望连根掘起,也会有被遗落的草籽在看不见的角落潜逃蓄势。只等一个异样惊动一场蛰伏,常清会发现与惊蛰一同降临的,不是生机的萌动,而是潜伏已久的归来的亡人用荆棘织就的华丽陷阱。真正在惊蛰醒来的小虫,只有常清自己。
就在常清掐灭“故人归来”这种可能时,公文包里的故“人”倒是出了一身不存在的冷汗。
齐何自从勉强凝聚成人形后,脑子似乎因为自己私心作祟多加了身高而变得不太好使。当他终于给遐想摁下暂停键时,自己的重大失误摆在了眼前。
很显然,自己偷偷动常清相框被发现了。
不过常清还留着我们的合照耶。
黑影在夹层中流动,从黑乎乎中能读出一种愉悦。
可万一他只记得活着的我,认不出十年后我的脸怎么办?一成不变的黑中又透出了郁闷与苦恼。
与其说是外表,不如说是齐何的内心活动更会让常清感到陌生。
在那段模糊又零碎的记忆里,齐何沉默的孤寂是那段嘈杂时光中能让常清抓住的喘息机会,而当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落到自己身上时,从冰封中破开格格不入的柔和,像是用冰凌沃灌出一朵柔若无骨的雪莲。
常清就像渴望救命良方的垂死之人,妄想着用这一味开在浊杂的街巷间的雪莲作药,在嗅到雪莲香气时也尝到了喉间腥甜,倒在了几步之遥的山崖,被无数双手拖入深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悸动,随着融雪一起奔流下去。高傲的雪莲不会被任何肮脏碍了眼。
可那苦苦挣扎一路的人怎么会知道,雪莲的种子在冻土下无声地哀哭了半生,才等到求药人跋山涉水,跨过生命的茂盛与贫瘠,跨过荒芜,跨过云雾,坚定不移地向着本应死寂的山巅而去。
那朵高不可攀的雪莲,专为他而绽放。
即使是曾经的齐何也会一遍遍地透过常清的故作无谓凝望那抹颤抖着的灵魂。
他们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像是生命中每一步试探的前进、受惊的后退,都是上天为让他们相遇设置的必经之路。为了让他们与对方萍水相逢时,撞入那双眼睛时,能够通过最深不见底的镜子与相契合的另一个自己对视。两个孤独的过冬的陌生人猝不及防地闯入对方的荒原,落了满头满肩的雪,又在对方不告而别后把自己埋葬,隆重地迎接泥销枯骨。
十六岁的齐何会用冷漠疏离掩饰汹涌的靠近的渴望,死去的齐何毫不避讳自己的心意。
生死阻隔二人的可以是整个世界。是齐河的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自卑敏感,是常清的离群索居、满身沉疴、故作轻松,是每一寸神经叫嚣着靠近与每一次触碰警告着逃离的自相矛盾。
此时阻隔二人的,只有生死。
齐何缩在公文包的角落,任凭心中天人交战,也不敢再往外走半步了。
常清在做什么?是不是发现我了?
这个可能一冒出来,他就感到紧张夺走了“呼吸”,在情感彻底控制理智之前,不大的脑仁发挥了微弱的作用——不过齐河并非因为身高的兑换丧失了脑子,只是一旦碰到常清的事就多思多虑——常清不会相信这样荒谬的可能,哪怕自己站在他面前,常清也会认为自己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后怕与庆幸夹杂着失落充斥着本就狭窄的空间。
常清会期待自己的到来吗?也许他惦念的是那个死去的,只活在记忆中的齐何。
为什么要这样否认我的存在?
是武断地选择逃避吗?
是怯于面对我的现实吗?
不要发现我,我在暗处注视你,我不会打搅你的世界,你也不要寻找我,不要打碎我窥探的愉悦。
快发现我吧,意识到一切后会是怎样有趣的反应呢?会尖叫着逃离,会怀疑世界的真实性,还是会奖励我一个回家的吻,就像面对深夜工作完回到家的爱人?
思维宛如菌丝飘向每一方空气,扭曲着、癫狂着、混乱着、兴奋着、爆裂着,黑色翻涌着、喘息着、起伏着。极致规则的无序开始蠕动爬行,致命的想法如协奏曲吸引着穷极一生追随的狂人。
小小的角落,是齐何为自己设置的远离世界的避难所,是他的不堪永远背对常清的苦境。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症结所在——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真的忍不住写一些比喻……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过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