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冷的。
入冬的阿拾村傍晚的时候,空气里是一股湿寒之意,鼻尖的感触最为明显。
周围的火焰烫热了附近的冷意。
苏杳杳手中的木棍怦然掉落在地上,她看到一旁的李壮捂住被咬掉的肉,被村民七手八脚地压在身下。
谢扶清似乎没有意识到周围是什么情况,他看不见,或许是将眼前的这群人当作正在犯病的村民。
苏杳杳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勒住,片刻之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颤着响起。
她无法言说现场的诡异,却也突然清楚了书中给谢扶清的定位。
淡红色的雾气被火焰燃出的火光吞噬,她手腕骤然发紧,像是第一次被拽进重梦一样。
谢扶清鸦黑的眼睫颤抖,他半边身子的衣料浸饱了鲜血,雾气萦绕在他狭长的眼睛处,让人看的不真切。
重梦,不,不知道是不是重梦的家伙泛出来的雾气不分彼此。
苏杳杳只觉得脖颈处仿佛被人套上了绳索,无法挣脱的触感一点点勒紧她细长的脖颈。
她无力地用手指妄图扯掉脖颈上的禁锢,无从下手,仿佛是被梦魇住一般。
谢扶清茶色的眼瞳敛动,青白的指尖收拢,如同梦境一般,快要窒息的时候,她猛然醒了。
她和谢扶清挨得很近,男人冰凉苍白的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如同蛇一般。
苏杳杳分不清幻象和现实。
谢扶清声音清冷,和缓而温和,有些冰冷的指尖还带着已经凉透的鲜血,“抱歉,弄脏你了。”
苏杳杳大气都不敢喘,她无法判断刚刚的窒息感从何而来,只能感受到男人冰凉的指尖蹭过她的颊肉,动作轻柔,明明受着伤却仿佛真的对她心怀歉疚一般。
“他,他们……”苏杳杳话都说不完整,在满村挣扎的身影中看到他们互相残杀的模样。
她不知是惊是怕,大脑一片空白,却遏制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留。
谢扶清轻叹一声,地狱一般的场景,他身上的白衣宽袍大袖脏污不堪,他望向祭台下面,火光映着他这张慈悲美人面。
却让苏杳杳毛骨悚然。
这样的小姑娘,大概很少能遇到这样的情况。
火光灼烫,谢扶清长眉微蹙,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他身形摇晃,苏杳杳顾不得害怕,连忙撑住他的身子。
灼灼热气和阿拾村冬日的冷意混合在一起,苏杳杳触手只能感觉到谢扶清身上冰凉骇人的冷意。
如同尸体一般。
谢扶清长翘的眼睫轻颤,苏杳杳拿着的符纸沾了谢扶清身上的鲜血。
手指滑腻到几乎握不住符纸,谢扶清眸光轻颤,有几分诡异得光芒在眼眸中轻轻闪烁,“我无法渡化他们。”
凡人人相鬼面,难以窥见其内心的叵测晦暗,生而有恶,他们的灵魂死后也会被烈火焚烧,谢扶清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但是对于闻禅大师而言,放弃灵魂对于修士而言是一件堪称羞辱的事情。
渡化,大爱……
闻禅大师临死之前,弥留之际骤然用手指紧紧掐住他的手腕,谢扶清垂眸,对上那双混浊的眼。
闻禅大师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
他喉咙中的粗重喘息声一下又一下,他死死抓住谢扶清的手指,妄图将这位弟子也一同拖拽下去。
谢扶清薄唇苍白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在夜色之中更显诡异,苏杳杳呼吸轻颤,想松开手指又忍住了。
她只觉得诡异。
谢扶清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他半身鲜血淋漓,他望着周围的动静就仿佛在看自相残杀的蝼蚁,诡异得冷感萦绕全身。
苏杳杳湿漉漉的手指只能无措地捏紧男人的衣角,下意识的敏锐让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男人手指冰凉,她觉得现在的谢扶清和平日里差距很大。
彼时的谢扶清清冷温和,一举一动之间克制有礼,而现在的谢扶清眸色冷漠,浑身浴血和晃荡的火光似乎让他多了几分妖邪的诡谲。
思绪蓦然串联。
她无法再度忽略她的异样。
谢扶清淡色的薄唇微抿,薄唇微勾,面上的表情仍旧温和。
他说,“抱歉。”
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让苏杳杳瞬间明白了,她无法动弹,只能看到谢扶清用带着鲜血的手指轻轻蹭过衣摆。
苏杳杳身子轻颤,她有些怕,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谢扶清看不到她的脸,却能听到从她喉间溢出来的呜咽声。
无法渡化他们,那么她呢?
苏杳杳看过小说,对谢扶清足够熟悉,却也格外陌生,她无法窥探作者设定谢扶清身世背景以及性格的模式,只能自己通过接触来猜测。
谢扶清眸色温和,面色清润苍白,薄唇微启,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重梦顺着她的指尖,因为有符纸在手,所以苏杳杳对这个的感觉要比之前更加敏锐一些。
苏杳杳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觉得自己和阿拾村的人一样,或许对他而言有些不同,但如果不做点什么,真的会被重梦再次拉进去。
谢扶清面色平静,苏杳杳摸到了符纸的边角,意识清醒了一些。
她指尖的符纸落地,属于容清歌给她的那张陡然荡开灵光,一瞬间驱散去浅淡的红色薄雾。
谢扶清指尖轻了不少,他眼睫轻颤,阿拾村的人因为从重梦中脱离,声音小了不少,不过仍然在梦魇中无法自拔,但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
苏杳杳陡然呼出一口浊气。
谢扶清薄唇微勾,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的茶色眼眸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像是一潭清泉,然而深邃幽暗到无可忽略。
他面上也沾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珠从他长翘的眼睫上跌落,划过脸颊,如同一滴泪水一般。
苏杳杳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勇气,她靠近谢扶清,声音带着一起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
谢扶清感受到了苏杳杳有些凉软的手指,和平时不一样,他记得苏杳杳的手指总是温热的,暖和干燥带着点小姑娘的软。
然而现在冰凉轻颤。
谢扶清面上温和平静,又突然觉得这个灵魂同样的无趣。
男人眼睫轻颤,正欲抬手。
他听到苏杳杳努力抑制住颤抖,她说,“……我可以做公子的平魑。”
平魑是修仙界传说中的恶灵,但与众不同的是,平魑被灵台神君度化,恶灵化散,神君看破飞升,被无数修士奉为圭臬,许多人都追求这样的结果,然而修仙界千年万年,也不过出了一位灵台神君而已。
苏杳杳觉得谢扶清一直在执念一个东西,但她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任务就会直接结束。
谢扶清闻言,他眉眼清润,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让人毛骨悚然,细雨熄灭了火焰,也打湿了苏杳杳单薄的衣服。
他果然没有再管那张符纸的事情。
只是声音温和,耐心地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掉指尖的脏污,他身上还有伤,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
“是吗?”
谢扶清眸色微动,慢条斯理地生出几分兴致来,他一向温和清润,然而隐藏在骨子里的是近乎冷锐的凉薄阴郁。
而苏杳杳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意料。
苏杳杳说完这句话,面对谢扶清的反问,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
只是轻声道,“是。”
她声音低低的,瞬间被风撕破飘散在空中。
身上的衣袍也被谢扶清的鲜血染红,苏杳杳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能努力在能力范围之内保持镇定。
谢扶清笑了一下。
阿拾村的雨越下越大,带着冬日里山间的冷意,仿佛是一场碎冰砸落在身上。
不远处传来灵力震荡的声音。
是容清歌他们……
紧绷之下,苏杳杳陡然松了口气。
总算来了。
苏杳杳眼睫轻颤,只觉得自己总算是活了过来,然而谢扶清眸色清润,一双狭长的凤眼蒙尘的珍珠的一般。
“平魑。”谢扶清口中琢磨了这两个字,他似乎这个时候才养出了点情绪,后人用平魑之约来赞颂灵台神君和恶灵,却难以究其缘由。
苏杳杳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听到谢扶清声音轻顿,笑了一下,雨声模糊了男人的声音,但她仍旧听得很清楚。
“好啊,我的平魑……”谢扶清温柔道。
火光彻底熄灭,不远处匆忙赶来的容清歌带着几位修士降至此处。
村落死寂,在细雨中彻底没了生机。
容清歌心下一沉。
似乎被重梦侵扰的村民互相残杀到不知是死是活,容清歌反手掐决,将淡红色的雾气里的重梦收了起来。
冷凉的细弱雨滴像是丝线一般划过脸颊,冬日的阿拾村很少有这样的雨,冰凉沁骨。
他们继续往里走,看到了祭台处的场景,竟然比预想之中的还要糟糕。
祭台下方的蜡烛被踢倒,被雨水浇灭的火焰只留下燃烧过的痕迹,鲜血顺着雨水融进灰褐色的泥土里,几具尸体已被啃食了大半。
祭台上,是谢扶清,他一身白色已被鲜血浸透,似乎因为伤势过重无力起身。
身边是苏杳杳,她看到了人来,目光惊魂未定地看了过来。
容清歌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下来,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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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阿拾村(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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