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瞎了眼,杜衡泛白的双眼依旧灼烧着苏觉钧内心的恐惧。
“你是怕了?”杜衡嘲讽道,她亲手带出来的孩子,自是最了解习性的。
“你,住嘴,住嘴!”苏觉钧踉跄后退,双臂下意识藏在身后。
恐惧已成习惯,随着年龄增长,习惯越难改善。
杜衡看不见,但她听得见机械臂的微颤,听得见苏觉钧喘息中的恐惧。
“哈,这么多年过去了,”杜衡紧握面前的铁栅栏讲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呀,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哈,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得到她的怜悯呢?”
“你,闭嘴,闭嘴!”
苏觉钧气喘吁吁地举起权杖,挥舞着它,重重击打在杜衡的臂膀上。以前杜衡怎样敲打她,现在她就怎样敲打杜衡。
不过,她比杜衡多了份恐惧。
“嘶……哈,你果然还是怕我的,有着机械臂,都没有办法击打在固定的点位,”杜衡没有松手,咬牙忍痛继续挑衅道,“还是说,你舍不得我?对你而言,我是最称得上母亲的人了吧?”
无力感化为愤怒,机械臂轰隆作响,一瞬捏碎权杖,权杖碎屑随着蒸汽洒落,拥抱在杜衡青紫的臂膀上。
“物归原主,哈,物归原主。”杜衡的脸上挤出一抹诡异的笑,她吃痛地挥动臂膀,亦如往日挥动权杖那般。
这是她最后的攻势,她要,苏觉钧杀掉自己。
“杀了我,苏觉钧,”她沙哑着声音命令道,“你不想要主教的嘉奖吗?成为,我们口中的有用之人?”
苏觉钧愣在原地,精神恍惚间,她仿佛瞧见自己失去的臂膀重新出现,又见雾霭主教割下自己的双臂,一遍遍重现,周而复始,不得安息。
“不,我不会杀掉你。”苏觉钧倔强开口。
苏觉钧的回答,全在杜衡的意料之外。
她不承想,苏觉钧要比她想得还要冷静。
苏觉钧不愿动手没关系,杜衡有的是办法刺激她。
“是我砍下了你的双臂,是我,逼着你杀掉自己的妈妈。我是你痛苦的来源,承认吧,苏觉钧,你恨我,你想要杀掉我。”她循循诱导,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我说不。”
最后留给杜衡的,是大门紧闭的声响。
“不,苏觉钧你回来,你回来!杀了我,我命令你杀掉我!!!哈,哈哈哈!”
杜衡的嘶吼,随着风声消散。
苏觉钧藏在密室的角落,蜷缩着身子,整张脸贴在膝盖上,大声垂泣。
黑暗会吞噬光亮,寂静也会吞噬她的哭泣。
杀掉杜衡,报自己的仇,这些事她何尝不想?
是杜衡砍下了自己的双臂,是杜衡积年累月地折磨着自己,也是杜衡逼着自己,杀掉了自己的妈妈……
可是,她没有勇气。
她想过,可身后那个无力的自己,总会拖住自己复仇的脚步。
她不知要如何反抗,如何逃离儿时的梦魇。
或许她永远都逃不出去了,或许她一辈子都会活在杜衡的阴影下,千疮百孔地站在火光下,留不住光亮,也攥不住任何温暖。
“觉钧?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令她安心的声音响起,像平静的海波,安抚她漂泊不定的灵魂。
“罗,罗国母,抱歉,是我失礼了。”
苏觉钧慌乱起身,抬手去抹眼泪,没了仿真肌肤,冰冷的机械外壳,显然无法带走泪水。
冰冷的机器,更衬凄凉。
罗平壹看出不便,她从口袋中拿出丝巾,耐心抹去苏觉铭脸上的泪水。
“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呢。”罗平壹笑道,目光停驻在机械臂卡顿的齿轮上,她抬手取出卡在齿轮中的碎屑,神色复杂。
苏觉钧沉浸在此刻的关怀内,小时候也是这样,就在众人都要放弃自己时,是罗国母出现了,是罗国母的鼓励,让自己有勇气面对那些繁琐痛苦的实验。
如果不是罗国母,自己早就死在那冰冷的雨夜了。
“抱歉罗国母,我没有按您的要求,照顾好机械臂……”
“没关系,是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罗平壹随手碾下碎屑,“走在正路上就好,我来找你,是有事需要你帮助。”
听到这话的苏觉钧,整个人都要亮起。
罗国母需要自己的帮助,罗国母需要自己,这在她听来,简直是最为动听的歌谣了。
她单膝跪地,低矮下头颅,伸出自己的臂膀,忠诚问询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罗平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弯腰搀扶起苏觉钧,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间转为心痛。
她扫去苏觉钧膝盖上的尘土,玩笑似的开口说道:“赴汤蹈火?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做那些呢?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了。”
“我,是,好的,罗国母。”苏觉钧控制着情绪,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在罗国母面前哭出声。她再次确信,这个世界上,只有罗国母会对自己好。
只有罗国母,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不,应该是神。
得到神垂怜的人还有什么好乞求的呢?
“这次行动,接回淮逸的行动,我需亲自处理。首城这边,会有人偶帮我盯着,需要你帮我打好掩护。”
听罗平壹这样讲,苏觉钧瞬间慌了神。
又是淮逸这个名字,有了淮逸,罗国母还会想起自己吗?淮逸,她有什么值得罗国母垂怜的?
“国母,国不可一日无主,您走了,谁来治理这个王国?您是一国之主,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我在此恳求您,为了您的子民,为了整个国度,请您留下。您要寻找的人,我会替您寻来,我会带着众人,替您寻来。”
苏觉钧一面反对,一面提出应对的计划,她用尽一切借口,想尽一切办法,只希望能留住罗平壹,只希望罗平壹的目光,可以永远落在自己身上。
而不是什么淮逸,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哈,觉钧,你担忧的也对,但,王国不靠我一个人运转,没有我,大家也可以过得很好,”罗平壹三言两语地结束争论,“不然要首脑处是做什么的?一千多年了,我所庇护的王国,也成长了许多,它不需要日夜兼程地盯着,它有自己的生长自由。”
“那罗国母,拜托您让我也跟着去吧!我会照顾好您,我会守护好您,我会……”
“不必了,觉钧,”罗平壹打断道,“你留在首城,做好掩护。真的需要你时,我会唤你。”
如此,苏觉钧不再多言,她可以等,可以完美地完成任务,证明自己绝不比那什么淮逸差,证明自己,绝对配得上国母的喜爱。
“好的,罗国母,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照顾好您的人偶,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好,很好,谢谢你,觉钧。”罗平壹浅浅一笑,将手中的丝巾,随手塞入苏觉钧的手中。
随意的动作,却要把苏觉钧的魂都给勾走,她停在原地,目送罗国母离去,直到大门紧闭,风声暂熄,她这才捧起丝巾,贴在面前,细细感触。
就像,罗国母真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带给自己,无尽的喜悦。
撤走后,罗平壹快马加鞭地赶去囚牢。苏觉钧成为雾霭主教的事,她是默许的,但囚禁杜衡这件事,可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计划中。
“呀,罗国母,您来了呀?抱歉,恕我有失远迎了。”杜衡有气无力道,现在的她连撑起头颅都十分费力。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罗平壹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苏觉钧那孩子,要比自己想得狠多了……
“杜衡,你……”罗平壹没有细讲下去。
“我,我没事的罗国母,还请您开恩,能够刺死我,将我从这痛苦中解救出。”杜衡请求道,她相信,她怜悯的主会答应自己的祈愿。
“杜衡,我很抱歉。”罗平壹讲道,拿出腰间的火.枪,装好子弹。
“不必抱歉,罗国母。我们的计划达到了,苏觉钧她,对你忠诚到疯狂。”杜衡仰面叹息道,言语听不出丝毫的悔意。
“我知道,我能感觉得出。”
“所以,我们成功了。只是我没能想到,她会这么恨我,在我说出那些话后,还是决定吊着我,继续折磨……”
罗平壹举起火.枪,又为杜衡带去截然不同的观点。
“她不是恨你,她是怕你,怕你怕到骨子里,就连杀掉你的勇气都没有。”罗平壹简单描述着,她活了上千年,有些故事,她看得要比常人清楚。
得到罗平壹启发的杜衡发疯似地大笑起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着麻木的腿狂笑着:“哈哈,哈哈哈,我该知道,我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孩子……罗国母,谢谢您能告诉我真相,我先去了,愿您,庇佑我。”
杜衡顺着声音,面朝罗平壹,第一次扬起头颅。
“天国会为有你的位置,我数到五。”
“是,我的主,我的神明。”
“一、二、三。”
“砰”的一声,杜衡带着笑,重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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