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萧允宁的病不过是普通风寒,很快就能好起来。
可不知为何,吃的药越来越多,病竟一日重似一日,近一个多月躺在床上,每日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也用不进去饭,只能喝些米粥参汤,喝些药也都吐了出来,皇后守在床边,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模样,心像被钝刀反复割着。
往日里那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小团子,如今连攥着她衣袖的力气都弱得可怜,她再也忍不住,将满腔焦虑都化作了迁怒,对着前来诊脉的太医厉声斥责:“本宫的宁儿病这么久了,你们这群太医却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每日煎的汤药半点用都没有,若我的宁儿……”话未说完,便被哽咽堵了回去。
太医们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出。为首的老太医颤巍巍地回话,语气里满是惶恐与无奈:“娘娘息怒,臣等无能……可臣等每日轮番诊脉,试过了各种方子,开的药都是依着殿下的症状来的,臣等实在不知为何不见起色啊!求娘娘再给臣等些时日,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寻出医治之法!”
其余太医也纷纷磕头附和,金砖上的凉意透过额头传来,却压不住他们心底的焦灼——九皇子若是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人,谁也担待不起。
皇后看着他们惶恐的模样,心底的怒火渐渐被无力取代。她扶着额头,只觉得一阵眩晕,缓缓挥手让他们退下。太医们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起身,捧着药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生怕再触怒皇后。
寝殿内重归寂静,听着萧允宁微弱的呼吸声。皇后心力交瘁:宁儿每日吃的药,都由太医院里她最信得过的太医验过的;煎药时,也是术荷全程亲自守着盯着,连添柴的宫人都要仔细盘问;膳食更是在她的昭阳殿小厨房单独做,食材都是专人挑选的新鲜物件——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的是上天不佑,要叫她的皇儿这般早夭吗?
皇后不敢再往下想——那“早夭”的念头刚冒出来,就像冰锥扎得她心口发疼。她踉跄着转身,一步步走到殿角的佛龛前,宽大的锦袍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而后缓缓屈膝,跪在冰凉的蒲团上。佛龛上的鎏金佛像垂眸而坐,眉眼间凝着亘古不变的慈悲笑意。
皇后双手紧紧合十,额头轻轻抵在蒲团上,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混着压抑的哽咽,一字一句都是身为人母虔诚的祈求:“求佛祖保佑……求您发发慈悲,叫我的孩儿好起来吧!我的罪孽,都让我自己来还,千刀万剐我都认……我的宁儿才十岁!不要报应在我孩子身上啊!”
像是撑不住满心的痛,她的身子又低了些,快要匍匐在地上“若宁儿能平安痊愈,我愿折寿十年,不,多少年都好!从此我每日吃斋念佛,日日供奉,只求佛祖垂怜我的宁儿……”
话未说完,呜咽就堵了喉咙,眼泪砸在蒲团上。她伏在那里,肩膀剧烈地颤抖,平日里端庄威严的仪态荡然无存,这无人的佛堂内,只剩下一个为孩子揪碎了心的母亲。
……
路覃泗靠在萧允宁床边上,将手掌轻轻贴在萧允宁胸膛,感受着微弱的呼吸与起伏,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连呼吸都带着焦灼。
起初他还安慰自己,只是风寒罢了,可如今一月过去,小家伙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日渐沉重,连汤药都难以下咽。他想起一同北上逃难时,倒在道旁再也没醒来的流民——同样的脆弱,同样的无助,同样是在他眼前,一点点失去生机。
“难道就因为我笔下这本无尾的书,要连累这么多人送命吗?”路覃泗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自我怀疑。家破人亡、入宫为奴这么久,难道还不够赎罪吗?
他自诩能护着萧允宁避开深宫的暗箭,可眼下,连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想要保护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却连病因都查不出,懊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是上天不佑宁儿还是**所为,怎么好好的人怎么一个小小的风寒就会要了人的性命,一定是别的,别的什么……
倏尔睁开眼,他想起“原文”里的片段——太子萧瑜烨曾遭人暗算,中过一种名为“攻辛”的奇毒。那毒最是阴狠,初发时与寻常疲惫无异,只让人嗜睡多梦、精神萎靡,任谁都察觉不出异常;可一旦毒素深入肌理,便会引发剧烈的抽搐惊厥,毒素顺着血脉侵入心脉,最终让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窒息而亡!
“对了!”路覃泗的指尖猛地发颤,脑海里零散的线索瞬间串联成线——萧允宁最初只是说有些畏寒,太医们当风寒诊治,开了一堆退热的方子,可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日渐沉重,终日昏睡不醒,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孱弱。
难不成,从那时起,就有人借着风寒的由头,悄悄下了毒?! 他先前竟被这“风寒”的表象骗了,只跟着太医们的思路焦虑,却忘了“原文”里这段至关重要的记载。直到此刻看着萧允宁奄奄一息的模样,才猛然惊醒!
“是攻辛!中的是攻辛之毒!”路覃泗激动地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与急切。若是再晚些想起,等毒素彻底侵入心脉,就算神仙来了,怕是也回天乏术! 守在外间的宫人被他突然的声音惊得一颤,连忙上前询问,却见路覃泗快步走到殿外。
萧瑜烨的毒,最后是被神医闵樗子所解!路覃泗双手紧紧攥着,脑海里疯狂搜寻着关于那位神医的记忆——年逾半百,却是一副三十多岁的青年人的样子,总提着一根青竹竿,腰间别着个酒葫芦,说话时总爱眯着眼,像醉醺醺的,可医术却神乎其神。
自己虽知闵樗子常住在霖山之上,但他常年云游,如今在哪儿自己并不知道?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路覃泗心头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层焦虑裹住。
对了,早年自己在京华时,谢景礼被人追杀受了重伤,被自己救下前,便是那位神医出手,才让他保了一口气的,否则他早就没命了。更关键的是,谢景礼极擅长丹青,只要能让谢景礼凭着记忆画一幅像,就能按图索骥,找到神医! 可一想到谢景礼,路覃泗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怎么会愿意帮自己?说不定还会借着这事要挟,提出各种过分的条件。
“该死的兔崽子!”路覃泗低咒一声,抬手按住发涨的额头,烦躁得只想原地打转。
“算了!宁儿的性命要紧!”路覃泗深吸一口气,眼底的犹豫被决绝取代。他猛地站起身,不管谢景礼会不会刁难,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豁出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哪怕是再面对谢景礼那些令人作呕的纠缠,他都必须去试一试——只要能救回萧允宁,一切都值得。
……
谢景礼立于城外的柳树下,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不远处一片喧闹的空地——数百名工匠正挥着锄头夯土,几座崭新的祈福坛已初见雏形,彩绸在风里飘拂,却透着几分仓促的慌乱。他眉头微挑,招手唤来随行的暗卫,声音压得极低:“去看看,这荒郊野外突然大兴土木,是何缘故。”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暗卫便折返回来,附在他耳边低语。
“哦?”谢景礼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倒是没想到,这金枝玉叶的九皇子,竟这么不经折腾,我还未动手,他就要死了?” 他抬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尖冰凉,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老皇帝倒是疼这个小儿子,为他下榜,许万金之数,广招天下神医。又为了续他的命,病急乱投医,连‘祈福’这种虚头巴脑的法子都用上了。可惜啊,天命难违,这小崽子若是真死了,倒省了我不少心思。”
话音顿了顿,他的思绪忽然飘回宫中回廊下,萧允宁挡在路覃泗身前、像只护崽小兽般瞪着自己的模样。那点鲜活的暖意,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碍眼的阻碍——若没了萧允宁这个靠山,路覃泗在宫里又能依靠谁?
“没了这位九皇子的庇护,”谢景礼低笑出声,眼底的偏执与占有欲愈发浓烈,“我的好哥哥路覃泗,又该如何自处呢?到时候,他没了躲处,没了依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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