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岑桑安分守己地和青枝一道前往城门处，帮着安置腹地外围进来的纳米海族。
阴雨连绵，城门处乱成一锅粥，城门一开，那些住在外围的纳米海族人就一窝蜂地往里挤，结果却被守在城门的守门人拿着鞭子挥斥。
青枝闪身到城门口，握住扬在半空的鞭子，一边亮出左婆的木牌，“不许伤害族人。”
守门人讪讪收起鞭子，“青枝小姐，不是我要伤害他们的。是那帮贱民，让他们排队进城，却没人愿意听，每年都这样，不打他们，他们不长记性。”
青枝不语，沉默地侧身，站在城门边，守卫收了鞭子，开始指挥随序人进城。
岑桑双手抱胸站在屋檐下，看着寡言的青枝，以及夹起尾巴组织秩序的守门人。
住在外围的随序人还在不断涌入，岑桑坐在屋檐下磨刀，没有丁点想要去帮忙的意思。
“岑小姐。”
青枝走到岑桑跟前，“麻烦您把那部分族人带去安置所。”
“不去。”
“岑小姐。”
青枝站在岑桑跟前没动。
岑桑自顾自磨着刀，也没想挪动屁股。
“冒犯了。”
青枝猛地攥住岑桑的手腕，想要将其拉起，结果被岑桑抽刀抵住了脖子。
“我只说我要来，没说我要干活。”
岑桑握着刀抵在青枝脖子上，“松手。”
青枝拽着岑桑手腕不放。
还在进城的族人停下了脚步，惊恐又茫然地看着内城高他们一等，明显身份特殊的岑桑和青枝。
守门人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都是祖宗，哪个受了伤到时追责下来，他这个虾兵虾将都要遭殃。
“岑桑小姐，青枝小姐，有话好好说。城内……城内禁止使用武器。”
守门护卫队队长赶紧上前说和，“小A，你负责带他们去安置所。小B，把医药包拿来，快。”
队长两只手恭敬的扶着岑桑拿刀的手腕，“岑桑小姐，要不咱们先把刀收了。”
“你让她撒手。”
岑桑使力，将刀刃往青枝脖子进了一寸。
队长擦着汗看向青枝，“青枝小姐，要不您先松手。”
“把刀撤了，我就松手。”
队长欲哭无泪，转头又看向岑桑。
“她不撒手，我不撤刀。”
“岑小姐不撤刀，我不松手。”
青枝平静如水，哪怕刀刃已经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压出一道细细的红痕，沁出微小的血珠，她依旧语气平静，眼神古井无波，“左婆的命令是，岑小姐需要帮忙协助安顿族人。”
“哦，我没听到。”
岑桑挑眉，“谁知道是不是你在狐假虎威，给我安排活。”
雨丝密密地织着，落在屋檐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城门下这片小小的对峙区域死寂一片。
队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衣服早已湿透。
“二位……二位祖宗！”
队长声音带上了哭腔，他不敢强行分开两人，任何一方受伤他都吃罪不起，“这……这阴雨天，随序人还等着安置。左婆要是知道了……这……小C！小D！愣着干什么！快，快组织排队啊！别都堵在这儿看！”
队长硬着头皮搬出左婆，然后把无处发泄的焦急和恐惧转移到手下和混乱的人群上。
被点名的两个守卫如梦初醒，慌忙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驱散堵在路上看热闹的随序人：“排队，都排好队！往里走，不许看！快走！”
人群在驱赶下开始蠕动，但目光依旧忍不住瞟向屋檐下僵持着的那两人。
岑桑看着青枝脖颈上沁出的血珠，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无所谓，活不可能干，受伤的也不是自己，这么僵持一天，到点收工回家。
队长小心地觑着岑桑与青枝的神色，大气不敢出，心全提到嗓子眼。
都沁血了，岑桑再不收刀，估计托他老伴择序人才拿到的护卫队队长这个美差就要拱手让人了，要是还殃及老伴，自己岂不是只能卷铺盖回到外围生活，这可如何是好……
守门队长绝望地闭上了眼，感觉自己的仕途，甚至小命，都要在今天交代了。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处混乱的人群中炸响！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Omega随序人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泥泞里，怀里的孩子脱手飞出，眼看就要砸在坚硬的石板上。
变故突生！
青枝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松开钳制着岑桑手腕的手，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往那边冲去。
就在青枝松手、心神被意外牵动的电光石火之间。
岑桑也动了。
她的动作更快，迅速冲到孩子跟前把他拎起来丢给守卫，然后对着疾冲过来的青枝，手腕一翻，刀光一闪而过。
惯性刹不住的青枝只觉得手背一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刺痛，停下之后，低头一看。
右手的手背被划开了一道不算深但清晰可见的血口，衣袖也被划破。
伤口并不致命。
岑桑利落地将刀收进刀鞘，刀尖上的一滴殷红的血珠 “嗒”地一声，滴落在泥水里，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我说了，我不干活。下次再碰我，可不就是这点皮外伤了。”
说完，甩了甩手腕，继续走到屋檐下，转头对着护卫队队长，“拿条毛巾。”
“好，好。”
护卫队队长赶忙毕恭毕敬地呈上毛巾，然后又打着伞一路小跑去帮青枝遮雨。
“不用。”
青枝推开护卫队队长，走到屋檐下打开医药箱，快速而熟练地缠住手背的伤口。
“岑小姐。”
青枝开口。
岑桑翻着白眼，“干活免谈。”
“好的。”
青枝点点头，转身走进雨幕之中，朝着迎面走来的岑知过去，“岑先生，岑小姐她不配合，麻烦您负责把这一部分随序人送到另一处的安置所。”
岑知撑着伞，温和一笑，“受伤了吗？是不是岑桑伤的？”
“是。”
青枝点头，然后重新走向混乱的城门口维持秩序，防止护卫队伤人还有外围的随序人推挤受伤。
守门队长看着撑着伞越走越近的岑知，他腕上的小木牌明晃晃地晃着。
又是木牌！
又是大佬，今天简直诸事不利。
队长讪笑地打着招呼，然后带队冲进雨幕中维持秩序。
“你伤人了，岑桑。”
岑知垂眼看着混不在意，擦着刀的岑桑。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守城门的队长打了一激灵，摸着后颈竖起来的汗毛，带着护卫队又离远了些。
岑桑擦拭刀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见血了。”
岑知的目光落在岑桑刀鞘上残留的、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一抹暗红，又抬眼将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正在雨中指挥的青枝。
“上次拔人舌头，这次伤人手和脖颈。长本事了，岑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岑桑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收刀入鞘。
“左婆没让我干活，她凭什么命令我。”
“打狗也要看主人。”
岑知噙着笑，摇了摇头，“性子还是太急了。”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本就极近的距离。伞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岑桑，岑知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花香和冷冽气息的味道更清晰地传来。
“现在，去把那部分随序人，带到西区的安置所。”
岑知的语气依旧温和，但不容置疑，“岑桑，别让我难做。”
岑桑仰头盯着岑知，那双桃花眼温柔地看着自己，眼神温和却深不见底。
“知道了。”
岑桑慢吞吞地站起身，随手抓起立在门柱下的雨伞，打开伞撑着往外走。
岑知望着岑桑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转身，撑着伞，步履从容地穿过泥泞，走向正在维持秩序、身姿挺拔的青枝。
雨水沿着伞骨滑落，在青枝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
青枝正低声对一个守卫交代着什么，声音平稳。
岑知走到青枝跟前停下，“青枝。”
青枝停下话语，微微侧身，对岑知行了一个简洁的颔首礼：“岑先生。”
岑知眼含温柔的笑意，声音浸润了暖玉一般，语气带着歉意。
“抱歉，青枝。岑桑性子急躁，是我没教导好，我代她向你道歉。”
说完，岑知的目光落在青枝随意缠着绷带的手背上， “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岑先生言重了。职责所在，冲突在所难免。”
青枝声音机械平稳，“岑小姐的刀很快，只伤及皮肉，无碍行动。”
岑知皱着眉头，“这样会感染，队长。”
他转身叫来表面维持秩序，实则耳听八方时刻待命的守门队长，“麻烦你拿来医药箱，谢谢。”
说完，走上前高举雨伞，将青枝也罩住，“先处理伤口吧，青枝。如果后续感染了，左婆安排活做不了被耽误了，反而连累你自己。”
青枝看了眼被雨淋湿的绷带，沉默地跟着岑知走到屋檐下重新拆了绷带包扎。
“我来。”
岑知拿着药粉洒在青枝的伤口上，然后涂了一层愈合伤口的药膏后，动作轻柔地帮青枝重新包扎缠好绷带。
“上了药后短时间内不能碰水，城门口就让队长去维持秩序吧。”
说完，走到另一处椅子坐下，目光温和地看向护卫队队长，“辛苦了。”
“应，应该的。”
队长欠了欠身，转身有条不紊地维持秩序。
身后两尊大佛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笑容和煦。
要是岑知早点来该多好啊，岑知那个出了名的炸弹也只有岑知和左婆能治了。
说到底，源生人，也只有左婆、岑知把他们这些底层人当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纳米海族罕见的源生人。
岑知坐在屋檐下，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泞中蹒跚、眼神惶恐麻木的随序人，眼含悲悯。
青枝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雨幕下蹒跚的随序人、维持秩序的护卫队。
“每年台风天前都要这样。腹地外围的生存环境恶劣，洪水、疾病，还有环伺的斯莱尔虫，他们只是想活下来。挤破头，也要挤进来。”
岑知温和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却并非对着青枝，而是像在自言自语，“如果能回去，或许他们就不用经受这些苦难了。”
青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不断涌入的人流上，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资源有限，岑先生。我们纳米海族生来就划分了三六九等，随序和择序，都是为源生服务。源生在，整个纳米海族才能延续。”
“众生平等，青枝。”
岑知微微侧头，看向青枝线条冷硬的侧脸，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终有一天，我们可以回到故星。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不用在这与斯莱尔虫苟延残喘。”
城门侧翼一处因为推搡而开始聚集的小骚动。青枝立刻起身抬步，准备过去处理。
“青枝。”岑知叫住了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的伤刚上了药，不宜沾水，也不宜过度用力。这点小事，让队长去处理就好。”
他的目光转向正在雨中卖力吆喝的护卫队队长，扬声吩咐道：“队长，侧门有聚集，去疏导一下，注意方式，避免冲突。”
“是！岑先生！”
队长忙不迭地应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立刻带着两个手下冲向骚动点。
青枝的脚步顿住，重新坐回位置上，沉默而又专注地盯着雨幕下的秩序。
岑知含笑点头，重新看向雨中的景象，依旧眼含悲悯，低声呢喃，“众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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