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月的风寒来得急,去得倒也也快,春闱开始那日,她已是精神焕发地站在了贡院前。
今年的主考官也是头一天父皇才下的旨,倘若是没有之前的事情,这差事必是席与风这个新晋敬文馆大司成。只是眼下大司成之上还有她这么一个长公主,虽是官职未有定论,却已经沦为她的协理,自然是做不了主考官的。
只是周同月没想到,父皇钦点的三个主考官中竟有她一席之地。
敬文馆于她,原本是暂时接手,后来因着突发的那些事才有了立威的心思,可说到底,论才论德论功绩,实在不该是她。
可此时她站在三位主考官之首,却未闻反对之声。
倒是方才下马过来时,排队的学子纷纷躬身见礼。
“他们在说什么?”
“回公主,他们好像很好奇公主你,很激动能亲眼见你一见。”青颂竖起耳朵听了同她不动唇地禀报。
“当真?”
“应该是那日公主马上训话的事情流传甚广,他们都眼下都对公主很是佩服。”
“还有呢?”
“哦,还有储公子,储大公子哼了一声。”
“……”有个内力强大耳力过人的亲卫的好处就是,周同月准确地凉凉觑了一眼下头正摇着浮票的人。
储轶这几日没少被亲爹念叨,老头子耳提面命地让他一定不得忤逆公主,还将他狠狠骂了一顿,说他造谣。
这不冤枉么?明明就是她长公主嚣张跋扈好不好?!
呦,今日一来更是不得了,这长公主就这么摇身一变成神女啦?
有那么玄乎?他也是听了那日的事情的,他才不信呢,都是吹出来的。
最烦的是崔子荣这小子也是个没脑子的,竟然真的信了,又不是没见过真人,今天倒是也踮着脚要看中间站着的人,一个个都怎么了。
所以他啧着嘴直摇头,一个晃神就对上了一记冷刀子。
呲——
倒吸一口凉气。
他嘿嘿堆出笑脸来,乖巧将浮票捋了捋,端正捧好。
贡院外寅时就已经开始排队,因是要里头连考三项,每项三天,所以学子们多少都要准备些东西进去,免不得好一顿排查。
进入考场前要层层验明身份,衣裳也要检查,故而男女考生分开。
搜检官几乎都是各处调任而来,周同月并不全部认识,有的连眼熟都做不到,她负手在正门前掌着最后一道关,全程都肃着脸。
直到瞧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不确定,她复又凝神多瞧了一眼,下头的少女约莫是察觉了什么,亦扬起脸来,而后作揖行礼。
如此,周同月才压下心底的震惊,抿唇颔首。
永宁王府内,木英端了药进了书房,瞧见案前人正在同自己对弈,便也没打扰,放了茶水便就坐在台阶上擦自己的雁翎刀。
难得没听见下属说话,席与风问:“可开考了?”
木英便就昂着脑袋往外头瞧了一眼:“快辰时了,应是差不多。”
说着他就抱着刀回头:“那世子现在喝药不?公主交待了的,我得盯着你。”
席与风捏着棋子瞧他一眼,而后落子,这才端起药碗来。
一气喝完,他拧了眉压下药气。
木英见状咧了嘴,美滋滋起身去接过碗:“公主的话就是管用哈~”
得了世子一个掀眼,他也不惧,无辜道:“不是么?那西南道的时候,天天喝药都跟割肉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你瞅瞅,公主一发话,可不都坚持下来了,昨日太医还说世子恢复不错呢,这才多久。嗐,世子要是早懂事些,属下也不得这般操心了。”
席与风并不与他耍口舌,只摆摆手叫他下去,复又望向自己的棋盘。
待得人去,他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一声。
佛珠自腕上垂下,再搁手,便就落在了棋局上。
漆黑的珠子同白子分明悬殊地摆在一处,他余光瞧见,便再未移开目光。
那日少女的话言犹在耳。
“可我仍希望,你不要成佛。”
手指忽得不自在地屈起,又展开。
席与风就这么毫无思绪地瞧着珠串,半晌,也不知是对谁说。
“我又何以能成佛。”
考试持续了九日,不说学子,便是周同月陪着关在贡院九日也是觉得困乏至极。
考生到底还是有题可答,有事可做,她身为主考官,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尤其她身份摆在那里,除了坐在号舍正中以正视听,便是连站起来松松筋骨也是不行的,不成体统。
考场里安静极了,她不仅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便是再无聊,也得撑着,自是不能抓本闲书什么的打发时间。
最无聊的时候,她连号舍上的砖头都一块块数完了。
最后一位考生走出考场的时候,周同月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是这还没有结束,后边的阅卷审核一应事务才更是重中之重。
阅卷一项,乃是由各部调遣推举的进士出身官员并父皇认命的主审三人共一十八人,而周同月乃是最后的总审。
阅卷进行到第六日的时候,周同月推窗,已是细雨迷蒙。
春雨过后,便是真正的大地春回。
像是一夜之间,枝杈上都染了新绿,连风都是和暖的。
推荐上来的考卷已经经过誊抄的朱卷,为的便是规避一些字迹作弊,这最后几日,她便是要同其他十八人最后确定优异者。
胜利在望。
春日的潮是丝丝渗入的,自外头走一遍,身上便就像是裹了一层。
席与风拾阶而上,于殿外扫了扫衣衫,这才进去。
这日早朝,他被宣入殿。
这些日子不仅是他,便是整个南盛,几乎也都在等着他这个永宁王世子的身份对质。
而今日,也是春闱阅卷结束的最后一日。
原本,他还想着许是能等到接她出来。
只怕是来不及了。
“微臣席与风,叩见陛下。”
帝王一指地上的人:“世子,可认识此人?”
席与风这才回身低头,地上跪着的妇人忽得挺身,她目光灼灼盯住眼前人。
“认识。”
“这么说,世子是承认此女同世子此前见过?”有人自朝臣队列中出声。
“自然。”席与风道,他和煦对着那妇人一笑,“听木英说,当时在渠镇,你特意来寻过我。”
那妇人只是瞧着他就已经红了眼,此时竟是话都险些说不出来,单是狠狠点头,而后才抹了一把脸:“草民,草民就是担心世子。”
“我已无碍,谢谢。”
他同妇人说话,却丝毫没有对质的意识一般,说完了,便复又看向上头的帝王:“陛下,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很好,”帝王道,“柳氏,朕问你,为何担心世子?”
帝王威严,叫妇人立刻伏地:“回陛下,若非世子,渠镇多少妇幼老小皆要丧命于洪水之下,世子救我等于水火,他昏迷不醒,草民心中难安,是以……”
“昏迷不醒?”
“这又是何时的事情?”
“不可能吧?!”
……
议论声中,又有人提声:“柳氏,你莫要转移话题!可是你说的,世子身上的胎记同前朝成氏弃子一模一样!”
“陛下明察,是草民眼拙。”那妇人却道,“草民看错了,世子就是世子,不是什么其他人。”
“柳氏!这可是大殿之上!”
“你怎可出尔反尔?!”
“柳氏,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草民知道,”那妇人坚定抬起头,“草民以项上人头担保!”
一时间,朝堂之上窃窃私语,有人站出来指着柳氏提声:“你个妇人!简直不可理喻!当这朝堂是儿戏不成?!”
“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草民也不认得世子!”
“笑话!你不认得世子,世子可认得你!”
谁料,一直唯唯诺诺的妇人却是突然厉声:“草民便是再如何,也知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子认得草民,因为草民是渠镇百姓,说明世子爱民。大人有此一问,难道是要当着陛下的面逼草民说出什么东西么?!”
“你!”那朝臣气得转而想着帝王,“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有一人站出来:“陛下,依微臣看,胎记一说不会是空穴来风,这妇人当堂改口,更是说明其实不简单,不如,先确定这世子身上是否有这胎记,再行审问不迟。”
此言一出,那柳氏目眦尽裂,她跪着往前捱了两步:“陛下不可,草民的命不值钱,可世子尊贵,怎可当众受辱?”
“柳氏,你这是在扰乱陛下。”
“成何体统!”
乱局之中,柳氏急得满脸苍白,她抖着身子,已然说不出话来。
席与风瞧着她努力的背影,从方才起她便就再没瞧他,似乎是真的想要不认识他。
可偏偏,她这般努力,他更觉异样。
片刻,他慢慢抬起头来,上边,帝王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陛下,如果她说的,是微臣后腰处的那个月牙形胎记,微臣承认。”
“世子!”谁料,先行反应的却是柳氏,她颤着唇,猛地回头。
“胎记罢了,没什么不可说。”
“可……”
柳氏还待再说,外头却是匆匆传来一道报喝。
“陛下,长公主殿下求见!”
“是春闱阅卷结束了,”帝王扬眉,“宣。”
周同月进殿的时候,便瞧见当中跪着的惊魂未定的妇人,还有她身后立着的男人。
那人也回头,同她对视。
心思斗转,她不免又多看了那妇人一眼。
“公主过来,可是结果出来?”
“是,”她收回眼神,而后正了神色,递上折子与卷盒,“儿臣前来复命,另,儿臣所呈为可疑卷面,还请父皇定夺。”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一片哗然。
原先站出来指责柳氏的几人亦是瞠目结舌,一时间忘了退回。
“公主的意思是?”
“儿臣的意思是,此次春闱,有人上下买通勾结,行作弊一事,还请父皇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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