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此事非同小可,若无实据不可妄言,再者,这京中学子齐聚,此话若是传出去,恐生事端呐。”储承华本是站在群臣之首,此番亦是第一时间开口。
周同月却笑了:“左相说得是。可大家也知道,本宫虽为公主却不理政事,今次接手这般重要的事情,怎能不谨小慎微,多上点心。怪我,打小就疑心病重,这不,一发现不妥呢就紧赶慢赶进了宫,实在是怕稍迟一些,这结果公布,那么大一口大帽子就扣到了我自己个儿头上。”
说着,她笑吟吟往后周了一眼群臣:“各位担待,毕竟春闱是国之大事,稍有疏漏便就是要下狱的大事呢,本宫实在是害怕。”
席与风瞧着她皮笑肉不笑的侧脸,此话,还真的只有她来讲才叫人无法辩驳。
若是换作他又或是太子殿下,今日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春闱作弊,古来哪一次不是能叫整个朝堂地动山摇的存在,主考官身负监守之责多受牵连,更有甚者为了逃避责任选择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偏她一身莽气,又甚有底气,听来儿戏,实则是早已胸有成竹。
周同月趁着众人噎住的档口,便已经将手里的东西都塞给了陈年。
后者立刻转头呈上。
她便也收了笑站好:“话说回来,我此时能站在这里,其实也不容易,也不知今日这京中是怎么了,到处都能堵,地地都有坑,不过是往宫中这一路,便就耗时不少。哎,工部如今都不干事儿了?”
“公主你……”自然有人不认同,可只是一句便就闭了嘴。
紧随其后的却是工部尚监,他握着朝笏赔笑:“公主所言甚是,是微臣治下不严。”
周同月不置可否,只调转了目光,途中撞见了另一双眼。
席与风在看她。
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妇人,周同月此时已经猜到她入殿前里头形容。
恐怕这一位便就是那所谓证人吧。
只是此情此景,似乎一切还没有定论。
“先将柳氏带下去,隔日再审。”上边,承兴帝开口,他手中还捏着奏折,瞧不出喜怒,然则在场的皆是感受到了威压,纷纷低了头。
地上的女子被带走的时候仍是瞧着席与风的方向,一双眼中写尽担忧。
这不免有些奇怪,周同月不由跟着又分神想去看看某人的神色。
“公主。”
冷不防一声叫她立即回神:“儿臣在。”
“说一说你的发现。”
“回父皇,此次春闱前,儿臣同永宁王世子负责了解了所有的学子身份信息,监看贡院号舍,皆无问题,阅卷皆是使用朱卷,亦无问题,”她道,“可儿臣比对墨卷的时候,却发现了七张试卷的奇怪。便是父皇手中的几张。”
承兴帝跟着扬了扬手中的卷子:“怎么说?”
“众所周知,大盛朝时高祖便就重新统一了文字,尤其是正式文卷中的用法。而其中,欤、也、矣、之、乎等字常出现在句末时表示语气等。”
“确实,不过,又如何?”
“这‘也欤’儿臣见过,可无论是表达习惯还是书写习惯,‘欤也’却实在没听说过。敢问这是时兴的用法么?”
“南盛幅员辽阔,不同的地区亦有自己的方言表达,想来不足为奇,”有人接口,“公主凭此可不能证明方才所言。”
“那是自然,”周同月道,“不过既然无人应声,可见此类句式确实不是本宫孤陋寡闻。你也说了,南盛幅员辽阔,各区域的方言和而不同,那不是更巧了么,父皇手中这七份试卷可是齐刷刷用了一样的句式呢。”
“这……”
正常来说,正规场合之下,三门科考除却最后一项诗赋,原本也不大会用上多少语气,大多用词凝练干脆,所以这样的细节若非特意点出,阅卷人面对浩瀚的卷面并不会特别在意。
可春闱前,周同月收到了木英传话。
只有“比对”二字,她监考的时候也是想了许久,这才多留意了一分,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端倪。
“春闱得中者少则几十,多则过百,区区其七,委实容易让人忽略,有人觉得这是危言耸听,对吧?”周同月轻易就堵住了几个欲要争辩的嘴,“要不怎么说巧了呢,本宫啊素来喜欢研究封存的历年考生墨卷,想着能多学些东西。我这一回忆吧,就发现有此用语习惯的人,竟然来自五湖四海。”
她皱了眉外头困惑道:“可这就奇怪了呀,整个朝堂方才都无人认可这般用法,偏连着三次春闱考卷中皆有此句,且每次都不下五人呢!诸位,不奇怪么?”
说他们是不约而同,怎么可能呢?
而这些人大多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不久就各自入了六部七司,不说身居要职,却基本下到州县之中,举足轻重。
不算今次,少说六年之久,简直细思极恐。
难怪皇兄和席与风只能暗中调查。
难怪,他们这么想将席与风拉下去。
原本她对木英递来的两个字还有些不解,来时路上她一路沉思,只觉一阵寒凉。
如果放任南盛的蛀虫如斯,恐怕此时盛景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席与风定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那皇兄呢?
说起来,今日还没见到周同聿。
“竟有此事?”承兴帝一声压下,叫本要露头的顿时鸦雀无声,而后,便听他问,“太子可回来了?”
“启禀陛下,太子已经侯在殿外。”
“宣!”
这一日,南盛京中炸开了锅,先是闻说春闱结果递呈入宫,后却是由太子殿下亲自带兵查封了几户官员府邸,搜出了大量钱帛,消息根本不得递进朝中,几位大人皆是于朝堂之上被押进了大牢。
要说最轰动的,却是最后张榜除名本次考试的几名考生被扣押。
由此,南盛开国以来最大的贪污案正式抬上舞台,所涉之深之广,可谓惊心。
此案已经全权交由太子彻查,誓还学子公平,还南盛清明。
周同月也是见得周同聿入殿复命,才想通了这其中关窍。
说到底,这是父皇撒的网,而这池中鱼各怀鬼胎,必得她配合才得以成行。
水至清无鱼,要水清,却也要水流淌起来,推帆助波。
此番动静之后,必还要有帝王之术。
后边有够皇兄辛劳的了。
单是这些日子,她已觉辛苦万分,如今收尾才最是艰难,隐隐的,她叹了一口气。
至于其他——
退朝的时候,她看向长身玉立的男人。
今日后来朝中人人自危,尤其是闻弢一众也被革职收押后,便再无人提起他的身世,可那妇人仍在,此事还没有结果。
步伐一动,她紧追两步。
“公主殿下,世子殿下,还请留步,”陈年的声音传来,“陛下请二位移步御书房说话。”
周同月顿住脚步,见得前边人也回身,便道:“知道了,我们随后就到。”
殿中今日众人退朝退得焦急,此时已经早早空下,陈年走后,更显空荡。
斟酌开口时,对面却是先出声:“公主这些日子辛苦了。”
她下意识道:“还好。”
须臾,她补充:“不过,你们同父皇里应外合,连着左相一起演了这出戏,却也没告诉本宫,是不是不厚道?”
“不敢,公主聪慧,自然明白。”
“哼,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记着呢,”她一哂,“这不算诳语?”
此言一出,对面却是沉默看来。
她挑衅昂首。
“不算。”不想,他竟是认真答了。
“什么?”
“我不成佛,”他道,“公主有言,与风不敢不从。”
不成佛,不是出家人。
分明他说得平淡,周同月却觉心跳无端就漏了一拍。
半晌,她扭回头:“世子,你答非所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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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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