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他重新开口,“微臣是真心感念公主好意。”
“当真?”
没想到,少女还怀疑上了,誓要从他脸上瞧个明白似的。
忍俊不禁,他迎着那灼灼视线点头:“微臣年少时,便欠了公主一句道谢,今时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并无半字妄言。”
年少时?
周同月疑惑住了,又听他继续:“公主剑之所指,该是这朝堂污浊,而不应只为了微臣那区区声名平白污了长公主贤名。可微臣惭愧,竟却未曾善待公主这份偏重。”
她豁得定睛,他说的是南山寺那次么?
当日那些男孩子说他身世的坏话,她雄赳赳气昂昂追着打了一顿,回头却被他念了许久的经,想来,一个公主会干出那般的事情,确实夸张了。
“微臣谢过公主。”
思虑间,男人重新躬身。
说实话,刚刚确实有被他这句话气到,便是问出“当真”二字也是带着刁难的,周同月却未曾想过,他会这般真实地同她说明。
这是今日的第二次了。
第二次,他同她解释。
——是五年前不会从风哥哥口中说出的话。
很久以前,他总会和煦又安静地随她玩闹,未有重句,亦无深谈。
她看他,如画,如景,是窗外修竹,是远山青黛,偏偏,不曾鲜活地带着恳切同她说话。
好像这样无关平淡的词汇,便不该是会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可如今,他就在眼前。
同样的一张脸,不同是那墨眸中涌动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周同月只觉不能再瞧下去,堪堪退了一步。
“世子不必客气,我随口一问。”她说着就转身继续往宫外走去。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眼下京中定是已经传开,回了翟府免不得会被太傅问话,想起三日后的行程,她停下了步子。
身后的男人也停下来。
“我今日就不回翟府了,你替我去跟给太傅师娘说一句,就说后日听樱的及笄礼,我一定亲自去做赞者,不必担心。”
“好。”
她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头:“你欠我的,又何止一句道谢。”
“……”席与风垂手。
“虽然有些事情提起来总归叫人郁闷,可不提,更叫人烦,”少女站正了对着他,“世子可知,一个女孩的及笄礼有多重要?”
“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你若是知道,怎么会只送来一根玉簪了事?可莫要告诉我说,你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再不济,你就是卧病在床,也能叫木英给我写的,”她道,“你说是不是?!”
“……是。”
“所以,你还欠我一句及笄祝福。”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吹起男人的衣袖,飒飒带着风声。
周同月眯了眼,听他用清润无双的嗓音同她道:“微臣席与风,恭祝公主,玉立亭亭,自此芳龄添锦绣,见山河辽阔,星辰璀璨。”
约是风进了眼,她错开视线,竟觉酸涩。
“行,本宫收到了,”莞尔,周同月昂首,“世子请回吧。”
这次,她没再留恋,背过身后便径直往自己寝宫走去。
她走得不紧不慢,等到了的时候青颂已经等着了。
“公主没跟世子一起出来,我就先回来了,”青颂迎上去,“公主是要同世子一起出京?”
“嗯。”
“要去多久?我替公主收拾起来。”
“不必太麻烦,这次是为了安抚淮城百姓,本就不便太过张扬,沿途恐怕还要耽误不少时间,你仅着有用的带,那些什么丁零当啷的首饰,就不要折腾了,挑些素净简单的就好。”
“是。”
周同月这些日子累得不清,倒也不是身体累,主要是脑子。
加上一直绷着弦,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想来平日里父皇和皇兄也不知是过的什么日子。
她不过是稍作试探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他们可是日复一日。
泡在浴池中,周同月闭着眼,脑海中跑马灯一般捋过一桩接一桩的事情。
最后干脆就猛吸了一口气,憋在了暖洋洋的水中。
“公主?公主!”青颂一进来没瞧见人,吓得差点蹦进水里。
待到被突然从水中翘起的人洒了一身的水,登时脸都枯了:“公主吓死人了!”
周同月却是恢复了精神:“走!去看看母后!”
慈安殿里一向都热热闹闹的,苏皇后养了鹦鹉,没事就爱跟人耍嘴皮子,那词儿可是新鲜得很,周同月单是听了一耳朵就晓得最近母后大约是又添了新的话本子。
苏皇后有听人读话本的习惯,那鹦鹉也就跟着听,还学。
周同月那风花雪月的心思说来也是拜苏皇后所赐。
这一进去,就听见头上那鸟在叽叽喳喳:“不要做你哥哥,不要做哥哥~”
周同月凑过去逗他:“谁要你做哥哥,你脸真大。”
“换一个,换一个!”
“换一个?”她被逗笑了,伸手戳它,“换什么?”
鹦鹉被戳得炸毛直蹦,嘴里也不闲着:“做你夫君,做你夫君!”
“哎!你个死鸟!”周同月比它更炸毛,“你不仅脸大,还想得美!”
“我道是谁一来就跟个鸟吵起架来,”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原是阿忙回来了。”
“母后!”周同月暂时放过小畜生进去,瞧见桌边摆弄着花枝的人,差点咬了舌头,“你……你做什么呢?”
“插花啊,”苏皇后奇怪道,“怎么?不好看?”
“丁香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能当宝贝?”
“……”她就知道!母后就是故意的!
见她哑口,苏皇后却是很高兴,兀自又端着花瓶多瞧了几眼才开始哄人:“哎呦,这不是听说你的丰功伟绩,母后也是好奇,才特意去御花园里剪了来么。不过瞧着也没什么稀奇,你说是不是?”
“咳!”周同月没被她牵着鼻子跑只坐下去问,“听说母后单独见了那个人证?”
“哪个?”
眼见她明知故问,周同月简直无奈:“母后!”
“嗯,见了,”苏皇后这才吟吟笑道,“眼下她就住在偏殿中,怎么?”
“母后竟然留下了她?她究竟什么人?”
“这个不急,”苏皇后看她,“倒是你,这么久没见,听说是处理了个好差事。”
“我这才哪到哪,”周同月矮了声音,“只不过经此一事,女儿就想起以前自己的荒唐,实在不该。所以,现在女儿也想替父皇和皇兄分忧。”
“嗯,这很好,”苏皇后点头,“是三日后出发?”
“是,不过临走前,我还是想晓得世子的身世究竟如何。”
“影响你办事么?”苏皇后问。
周同月纳闷看她。
“看来是不影响,那为何偏要晓得呢?”
“那……那毕竟关乎世子身世。”
“只要与风不在意,世人也不在意,身世又能如何?”
周同月被问住了。
苏皇后抿了一口茶水,终是问出了最后一句:“所以,你为何在意?”
“我……”从来伶牙俐齿的人,每次到了母后这里就要吃瘪,她说不上来,只捧了面前的茶盏灌水。
苏皇后却是噫了一声:“对了,你怎么不叫风哥哥了,世子多生疏啊。”
像是为了应和,外头鹦鹉跟着叫唤:“不要做哥哥!不要做哥哥!做夫君!做夫君!”
“这鸟!我今日必要扒了你!”周同月跳脚。
“阿忙,”苏皇后按住她,“你在意,因为你是南盛长公主,对吗?”
“……”
“席与风可以是任何人,哪怕是前朝贼人之后,可只要他一心为南盛,便永远都可以是世子。但长公主的夫君,绝不能流着前朝贼人的血,这是底线,对吗?”
周同月震惊溢于言表,直愣愣盯着自家母后。
苏皇后便笑得更开怀了:“怎么?你是我的女儿,你不会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瞧不出来吧?”
半晌,周同月才磕磕巴巴回道:“母后……什么时候知道的?”
“竟然真的?!”
“!!!!!”
周同月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母后!你诈我!”
苏皇后笑够了,这才摆摆手:“也罢,原本我也只是猜测,你小时候粘着他,我只当你是天**美。后来他一去五年,你前两年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你是不适应。不过此番看来,怕是我们家阿忙早已经有了其他的心思。”
她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丁香花,又道:“那你告诉母后,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瞒母后,我早先已经同他言明心迹,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五年。如今我同他已经说开,做不回兄妹,便就只做合作的伙伴。”
“喔。”
“我原本也是想死了心的,可最近……最近女儿却觉得,五年过去,人都在改变,以往感觉的阻碍或许也会消解。我也不知是不是自作多情,可我觉得,或许,他如今对我是不同的。”
这次轮到苏皇后睁大了眼。
周同月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也是坦白了:“但我不确定。我更不确定,我自己现在的心思。”
“那就慢慢确定吧。”
“?”
苏皇后神神秘秘招手叫她过来:“别叫外头那鸟听见,我悄悄告诉你。”
“什么?”
“话本子里说啊,一般青梅竹马很难走到最后的,不过你们刚好触发了最佳机制。”
“啊?”
“说是虽然青梅竹马不容易走到最后,但倘若中途分开再见还能彼此珍惜,就可以做成最亲密无间的夫妻,白首不离!”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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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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