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溽暑,热浪滚滚。当温韵江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踏入江川这座陌生城市的边界时,滚烫的空气仿佛也带着一股新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带着一丝胆怯,更多的却是近乎雀跃的激动。
为了这一刻,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与母亲那场近乎绝望的赌局,如同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考不上重点大学,就必须放弃学业,外出打工。
那段埋首书本、挑灯夜读的时光,布满了汗水与泪水,也燃烧着她对未来的渴望。最终,她用近乎偏执的毅力,赢得了这场没有退路的战役,手中的这纸名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她通往自由和新生的船票,沉甸甸地承载着她所有的付出与期盼。
名江大学宽阔的主干道——行署路,两侧梧桐如盖,投下斑驳的树影,为熙熙攘攘的新生和家长们撑起一片清凉。目光所及,皆是攒动的人头,以及迎新横幅鲜艳的色彩。温韵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仿佛也随之开阔起来。终于,她离开了那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家,在这千里之外,她要开启一段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道路依山而建,一边是植被茂盛的小丘,另一边则是缓缓倾斜的山崖。石砌的围挡旁,萱草摇曳,间或点缀着不知名的树木,几栋教学楼若隐若现。
一张张年轻而自信的面孔映入眼帘,他们或兴奋地交谈,或从容地指引方向,与周围热情洋溢的学长学姐们融为一体。置身其中,温韵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渺小。她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与格格不入。
将她送到学校的何叔,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称谓,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我们先去你的学院报到吧,看看流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何叔是母亲两年前带回家的男人,一个离异的退伍警察。他对她们母女很好,好到让温韵江心生芥蒂。母亲强势而易怒,从小对她非打即骂,这使得温韵江对这个半路出现的“叔叔”也带着一种迁怒。
高三晚自习后,偶尔他会来接她,有时会塞给她一些零用钱。她并非不知好歹,只是那份对父亲的隐秘忠诚,让她无法坦然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她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何叔隔绝在外,吝啬于给他一个真诚的笑容。
母亲与何叔的关系也并不稳定,争吵如同家常便饭。尽管如此,温韵江在心底里总是默默地偏向何叔。她太了解母亲的性格了,一个无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永远在抱怨和挑剔身边人的敏感而霸道的人。他们的关系如同母亲与已故父亲的翻版,在无休止的争吵中消耗殆尽。
母亲开始在她面前哭诉,抱怨何叔的种种不是,扬言要分手。温韵江看着母亲涕泗横流的脸,敷衍地劝慰了几句。母亲便细数何叔的缺点,说他脾气古怪,挣不到钱。
在母亲面前,温韵江习惯了扮演一个没有主见的倾听者。看着母亲似乎去意已决,她便顺水推舟地说:“那就分了吧。”然而,没过几天,何叔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家中。如此反复,与母亲和前一个“王叔”的模式如出一辙。母
亲的抱怨如同聒噪的背景音,早已在她耳中磨出了茧,而她的反复无常更让她感到厌烦。温韵江的心渐渐麻木,她渴望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
踏上去江川的前一天,她偷偷写了一封信。
找到外国语学院的报到处,领完各种资料,已近午时。何叔提议在学校提供的午餐点简单吃点。趁着何叔去盛汤的空隙,温韵江将那封信塞进了他的公文包,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
信中,她用平静的语气写道:“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和妈妈的照顾,但我希望你能和她分开,我不需要一个替代父亲。”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瞬间,她做出了第一件让她隐隐后悔的事情。
午饭后,何叔坚持将温韵江送到梅园女生宿舍。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与已经到寝室的女生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温韵江的爸爸,这是韵江。以后大家就是室友了,要好好相处,互相照顾。”
温韵江的心虚几乎要溢出来,她强压下反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何叔让她先整理东西,自己则要去超市给她买些生活用品。她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安排,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不一会儿,何叔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将东西交给温韵江后,说要赶车回去了。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以及脸上依旧带着的温和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悔像藤蔓般在她心中滋长,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在心里重复,不敢去深想这封信的后果。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声“好”。在何叔转身的那一刻,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但最终,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冷淡地站在原地,没有感谢,没有叮嘱,也没有任何挽留的话语。
何叔离开后,室友朱倩旎好奇地凑过来,问道:“韵江,你爸爸走了,你怎么都不理他呀?”
温韵江有些窘迫,刚才那声“爸爸”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让她更加心虚。初次见面,她无法解释这复杂的一切,只能含糊地笑了笑,“没有啊……”
温韵江的寝室是四人间,除了本地的朱倩旎和李泠洁,还有来自广东的梁婷婷。四个女孩性格迥异,却都善良开朗,很快便熟络起来。
朱倩旎沉静内敛,外表温润,内心却有着一股不轻易显露的韧性。李泠洁则热情大方,颇有大姐风范,社交能力极强。她喜欢大S,温韵江觉得两人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的神韵。梁萧月憨直热情,一口带着独特腔调的普通话常常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她的笑声像阳光一样,能瞬间点亮周围的人。
内向敏感的温韵江,与这三个性格鲜明的女孩为伍,灰暗的大学生活终于开始染上色彩。除了朱倩旎家境稍好,其他三人的情况和她差不多,这让温韵江的自卑感减轻了不少。她们的存在,就像一扇扇被推开的窗,让她暂时忘记了过去的阴霾与窘迫。
大一上学期的时光,就在她们四人的相互陪伴下,缓缓流淌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
她们一起经历了艰苦的军训,一起参加了庄严的开学典礼,一起在专业课上认真听讲,一起在视听室以练习口语为名偷偷追看韩剧和美剧。课后,她们会一起去校外的小吃街品尝热气腾腾的三鲜砂锅米线和香脆的煎饼果子,周末则相约去丽人街Window shopping。
那时的校园生活简单而纯粹,像一首轻快的歌谣。身边的女孩们开始对爱情怀揣着朦胧的憧憬,空气中也弥漫着一丝青春悸动的气息。然而,温韵江的心湖平静如镜,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友谊和简单的快乐,仿佛爱情是遥远而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悄然转动,在即将到来的下学期,一个身影将闯入她的眼帘,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让她初尝爱恋的甜蜜,也体会到刻骨的疼痛。那是一段浸润着蜜糖,也饱含着泪水的旅程。直到千帆过尽,她才会明白,所有的遇见,皆是生命中最温柔的馈赠。
大一上学期很快过去,寒假悄然而至。温韵江买了一张硬座火车票,七八个小时的颠簸,漫长而疲惫。幸运的是,她在学院认识了老乡薛琦。虽然不是同一站下车,但相隔两三个站的路程,足以让她们结伴而行,打发无聊的时光。
她和薛琦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并不算特别熟络。薛琦是八班的,而她是六班的。他性格外向,带着一股男生的爽朗和胆识。两人找到座位后,便随意地聊着年级里和大学里的各种新鲜事。偶尔温韵江觉得疲惫,想要休息一会儿,薛琦又会主动找新的话题,避免尴尬的沉默。
薛琦先到站,道别后,温韵江终于可以独自安静地坐着,让思绪放空。
火车抵达梓阳站。个子娇小的温韵江,费力地拖着沉重的大箱子走下火车站前的台阶。走出车站,找到回家的公交站,她坐上了熟悉的线路。
从小到大,无论是去镇上念初中,还是去市里读高中,母亲从未送过她,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高三那年,当班上其他同学的父母早早地在学校附近租好房子,精心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各种营养品轮番上阵时,温韵江只能在学校啃着馒头就着土豆丝。
周末回到家,母亲甚至不会为她准备一顿特别的饭菜。她很想喝一碗当归海带炖鸡汤,却从未主动开口。她早已习惯了沉默和不抱期待。
公交车经过她曾就读的市重点高中,那些带着青涩记忆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半小时后,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放下行李,温韵江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何叔的任何物品。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并非想象中的轻松。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问道:“何叔走了吗?”
母亲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今天应该会回来吧。”温韵江愣了一下,意识到母亲和何叔并没有真正分手,她的心里竟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何叔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温韵江看到何叔,因为那封偷偷塞进他包里的信而感到一丝愧疚,眼神有些闪躲,轻轻地叫了一声。何叔微笑着看了看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说道:“韵江回来啦!宏儿,快叫韵江姐姐。”原来那是他的儿子。
他和母亲走进厨房准备晚餐,留下温韵江和那个名叫宏儿的小男孩面面相觑。她为自己的不知感恩而感到羞愧,主动和宏儿聊起天来。
饭菜做好后,何叔招呼他的儿子搬椅子,并没有使唤比他年长的温韵江。他对宏儿说话的语气带着父亲的威严,这或许才是他作为父亲的真实模样。
其实,何叔脸色阴沉的时候有几分吓人,也许是警察这个职业赋予他的威严。然而,他从未在温韵江面前露出过这种神色,这或许是出于对一个年幼丧父的孩子的怜悯。温韵江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那顿晚餐吃得有些小心翼翼。
寒假很快接近尾声。温韵江的回程票没有直达,需要在锦都转车。何叔买了车票,执意要送她一程。
想到自己的母亲甚至不愿意送她到村口,而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了,何叔却不计前嫌,愿意送她这么远。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但那时的她,更多地困在自我的执念里,眼中没有身边的人,也没有学会如何表达感激。
梓阳到锦都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太多交流。何叔偶尔和邻座的人闲聊几句,很快就到了站。
他叮嘱温韵江要好好学习。她抿了抿嘴,点了点头,跟他道了别。
就在那一刻,她隐约预感到,这个将像父亲一样照顾了她两年的何叔,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也将永远留在她的扼腕叹息里。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下一章要一见钟情,敬请期待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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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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