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后的温韵江重新穿戴好，走出宿舍来到楼下，见到早已等待多时的陆清皓。两人没有说话。夜风中的小亭子安静得能听见落叶声。陆清皓沉默地坐在石凳上，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石桌上。
温韵江打破沉默，“怎么出来了？应该累了吧！” 想到他今天也在外奔波了一天。
“给你同学买了洗漱用品。” 这个出乎意料的体贴举动让她胸口一暖，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哦，我倒是忘记这事儿了。麻烦你了！” 温韵江自觉今天的荒唐事的确有些太勉强陆清皓了。她平时对他只有蛮横的脾气，倔强的小性子，周到和体贴却从未给予过他，心里对他生出了愧疚和感激。
麻烦你了？这句话听起来是如此见外，瞬间激起了陆清皓心中压抑许久怒气。他突然拽过她的手腕。
温韵江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他腿上，本能地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想到周思礼此刻正待在陆清皓的宿舍，而自己却与他这般亲密，一种背德感如蚂蚁般爬上脊背。
陆清皓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的抵触灼烧着他。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加重了，不容她挣脱，但又不忍真的弄疼她。
"麻烦我？"他低低地重复她的话，声音里压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温韵江，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夜风卷着紫藤残香掠过亭角，石桌上的塑料袋发出细碎的聒噪。她这才感受到他指节攥着她手臂的力道，仿佛注满了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熬过了夜阑初更。
"周思礼是谁？"他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墨。
她睫毛轻颤，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高中同学..."话音未落，腕间力道骤然收紧。
"只是同学？"他眼底有暗火在烧，"他看着你的眼神，可不像看普通同学。"
藤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摇曳，将那双眼睛衬得愈发深邃。温韵江深吸一口气："...高中时他好像喜欢过我。"
空气瞬间凝固。即便她使用了“好像”这个淡化词，她仍能感觉到他肌肉绷紧，立即补充："但我对他只有感激。"
陆清皓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良久才哑声道："他今天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顷刻沉默后，他又哑声问到： “你们在一起过吗？”
这个问题像根针扎进记忆的旧伤。那些收下的牛奶和棒棒糖，课间的约定，最后填报志愿时的临阵脱逃，没有说出口的拒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段暧昧不明的时光算什么。
指间的脉搏突然乱了节奏。陆清皓看着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慌乱的阴影，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答案，而是犹豫时漫长的沉默。
"他让我把志愿填在同一座城市..."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截止前改掉了。"
"你怎么能...这样三心二意？" 他声音低沉，责备的话语里藏着受伤的颤音，可环抱她的双臂却收得更紧。
温韵江只是无言，对自己的厌恶和责备变得更加浓烈。
他终于叹了口气，像是咽下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下一秒，他的吻突然狠狠落下，带着惩罚的意味，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隐忍，心尖一疼，像安抚一般柔顺地回应着他的强势。感受到她的顺从，那来势汹汹的侵略渐渐化作缠绵的辗转。
当他在喘息间退开时，额发凌乱地抵着她的，呼吸灼热："温韵江，你最好记住...你现在是谁的...女朋友。"
远处宿舍楼的灯光落在他眉骨，将那道紧绷的轮廓镀得柔和了些。
翌日清晨，陆清皓早早地整装出门。昨日接连通过两家面试，他最终选择了市中心一家投资管理公司的实习岗位。此刻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身着白色衬衣的他在青春稚嫩之中，显示出一丝成熟的模样。这样也好，不必亲眼看着周思礼去找温韵江。
昨夜温韵江的坦白言犹在耳，那个顺从的吻彷佛还在他脑中残存着柔情。她谈及周思礼时眼中闪过的疏离，确实冲淡了他心中的不安。可此刻坐在写字楼的电梯里，那些被理智压下的猜疑又悄然滋长——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周思礼会不会又用那些高中时的把戏，用温柔编织的网将她重新捕获？
而此时，温韵江正带着周思礼穿梭在城市的街巷中。他们去了城东的名人故居，青砖黛瓦间，周思礼的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身上；漫步市中心商业街时，他刻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在人潮拥挤时不着痕迹地护住她的肩膀。
"你男朋友..."漫步至街心广场时，周思礼突然驻足，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洒落细碎的金色光斑，"是哪里人？"
温韵江的目光掠过广场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轻声道："闽省的。"她刻意隐去了陆清皓经济管理系的细节，只含糊其辞地说是同校学生。
"国庆假期他怎么没陪你？"周思礼状似随意地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矿泉水瓶身上的胶纸。
"他...回家了。"温韵江的指尖微微蜷缩，既不敢透露太多，又不确定周思礼昨晚在陆清皓宿舍究竟打听到了什么。这个善意的谎言让她喉间发紧。
周思礼蓦地转身，目光如炬："他对你好吗？"这短短五个字被他咬得极重，既是询问，更是审视——他的视线锁住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要穿透那层客套的伪装。
"嗯。"温韵江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衣角，敏锐地察觉到话题正滑向危险的深渊，急忙轻巧地转开，"你呢？该找个女朋友了。"
周思礼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像是悬着的心终于坠地，又像是最害怕的猜测终被证实。那笑声里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现在还没这个打算。"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等真遇到那个人..."尾音故意拖长，"第一个告诉你。"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进温韵江的心尖。是体贴的安慰，还是别有深意的暗示？她尚未来得及细想，周思礼突然露出调皮的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等我当上市长..."他压低声音，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就把你抢来当小三。" 玩笑般的语调里，藏着几分荒唐的试探。
温韵江明知是戏言，却仍被这句越界的玩笑震惊了。恰在此时，广场中央的喷泉骤然腾空而起，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不远处广场上的喷泉突然突出了水雾烟花，她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生，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个塞棒棒糖的高中生，似乎在她不曾过闻、不曾参与的时光中，已然脱变成了一个让她看不清的人。
傍晚，周思礼执意要请温韵江吃火锅。红油翻滚的锅底蒸腾起氤氲热气，将他的眉眼映得格外温柔。他不停为她夹菜，动作熟稔得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总往她课桌里塞零食的少年。
饭后，他忽然提议去看南山夜景。出租车盘旋而上，温韵江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恍惚间听见周思礼轻声哼起他们高中时常听的那首歌。
登临观景台的那一刻，整座渝中半岛如一幅流光画卷在脚下徐徐展开。嘉陵江与长江在此交汇，水面倒映着两岸璀璨灯火，宛如碎金洒落墨色绸缎。远处洪崖洞的吊脚楼层层叠叠，暖黄灯光勾勒出山城独有的轮廓。一架夜航飞机掠过天际，红色航灯与江上游轮的彩灯遥相呼应，在夜色中划出两道转瞬即逝的弧光。
"真美！"周思礼轻声感叹。他望着远处被灯火点亮的夜空，忽然觉得这景象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原本黯淡的生活，只因她的出现才重新生动起来。余光里，温韵江的侧脸在灯火映照下格外柔和，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万千思绪化作眉心一点怅然。
回程的出租车里，两人都异常安静。周思礼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温韵江则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直到晚上八点回到学校，这份沉默依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回到宿舍，温韵江赶紧去洗澡，以消解一整天的疲劳。从浴室出来，她的湿发还滴着水，周思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这两天有你陪着，我很开心。"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落寞，"看你在这里过得这么好，学校也很漂亮，我就放心了。"
温韵江心头一紧。他今天异常热情地拉着她到处游玩，现在想来，竟像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告别。
"我买了明早的票，你不用来送。"他顿了顿，"这两天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说要待三四天吗？"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脑海中飞快闪回这两日的点点滴滴。是不是自己太过拘谨的回应伤了他的心？是不是在陆清皓出现时，她下意识保持的距离太过明显？自责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得令人心慌。她能听见周思礼轻微的呼吸声。
"陆清皓...是你男朋友吧？"周思礼终于问出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碎什么。
温韵江的呼吸骤然停滞。浴室里的水汽还未散尽，此刻却化作无形的重量压在她胸口。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泛红的眼眶，微微发抖的嘴唇——原来欺骗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竟是这样令人窒息的感觉。"你...都知道了？"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承载着她全部的愧疚。
那些她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细节，原来都被他看在眼里：陆清皓望向温韵江时眼底藏不住的柔情，在人群中下意识护在她身后的姿态，甚至是在周思礼提到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占有欲。每一个瞬间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周思礼的心房。
夜风裹挟着桂花香从窗缝钻入，吹散了她所有准备好的解释。她想说她隐瞒只是不愿看他难过，想说她珍惜他们之间的情谊胜过一切，可最终只化作一声被夜风揉碎的叹息。
"本来是想当面跟你说的。"周思礼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带着她熟悉的温柔，"本来想跟他公平竞争的。"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藏着说不出的落寞，"可是这两天，我看到他是个有风度、很靠谱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温韵江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看见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暂且观察他一段时间，"周思礼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像是要故意冲淡这沉重的氛围，"如果你哪天分手了，一定要跟我说。"顿了顿，他又用玩笑般的口吻补充道："记得保持联系，哪怕你以后结婚了——还记得我说以后要你做我的小三吗？"
这就是周思礼啊，永远用最轻松调皮的语气说着最真心的话，永远不让她有任何负担。温韵江仰起头，想让眼泪倒流回去，却还是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途经下巴，最终滴落在还带着沐浴露清香的锁骨上，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温韵江执意要送他。周思礼答应让她送到校门口。
跟温韵江打电话之前，周思礼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给自己买了明天早上一早的票。方才对温韵江说的"票已买好"不过是个漂亮的谎言，他太清楚，若她真的开口挽留，自己筑起的所有防线都会溃不成军。
然而，"她会留我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在指间。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年，她将自己更改志愿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买好车票后，周思礼回到男生宿舍。推门而入时，看见陆清皓正端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文档。
看似专注的身影下，却藏着一颗早已乱了方寸的心。陆清皓的目光不断瞥向门口，心里反复揣测着周思礼为何迟迟不归。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始终没有弹出那个最期待的对话框。一整日杳无音讯的煎熬，让他的指尖在键盘上方悬停又收回——明明承诺过要扮演普通朋友，可胸腔里那股酸涩的躁动却怎么也按捺不住。
"她会不会......"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呼吸微窒。记忆中温韵江望向周思礼时那抹熟悉的笑靥，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刃，将往日的甜蜜寸寸割裂。
敲门声突然响起，陆清皓的心几乎要跃出胸膛，却在握住门把的瞬间强迫自己放缓动作。
他垂眸，浓密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完美掩去眸中暗涌，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今天玩得尽兴吗？去哪儿玩了？”
周思礼将背包随意搁在书桌上，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和她去了洪崖洞看夜景，在千厮门大桥拍了照片。"他顿了顿，看似不经意地说："哦，还去了解放碑，带我尝吃她最爱的那家佬麻抄手，你吃过没有？"
每个句话都似精心挑选的暗器。陆清皓喉结微动，仿佛咽下一枚带刺的果实。这些他与温韵江约定要同往的地方，如今都烙上了别人的印记。桌下的手早已攥得骨节发白，面上却仍保持着得体完美的微笑。原来最蚀骨的痛楚，竟是连嫉妒都要保持优雅的体面。
周思礼忽然放轻了声音，眼底浮动着晦暗不明的光，"我订了明早的车票。"他抬眼直视陆清皓，语气倏然柔软，"谢谢你照顾韵江。她是个很善良单纯又敏感的小女生，看到她交的朋友是个正直靠谱的人，我还挺放心的。”
谢谢？朋友？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过陆清皓的心脏。 周思礼温润的嗓音里藏着隐秘的宣告，俨然一副“托付”的姿态，仿佛他才是那个知晓温韵江所有悲喜的故人，而他陆清皓，不过是个从异乡恰巧路过的旁观者。
陆清皓的眸色沉了沉，胸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怒意和嫉妒。他强压下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不再讲话，周思礼拿起洗漱用品，径直走向浴室。
陆清皓立刻拨通了温韵江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可他却敏锐地捕捉到温韵江尾音里细微的颤抖——像被雨淋湿的蝶翼，轻轻扑闪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今天......"他顿了顿，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脑海中闪过周思礼描述她吃抄手时餍足的神情，那些被刻意压制的画面此刻全部鲜活起来：她仰头对别人笑时颤动的睫毛，走过千厮门大桥时被夜风吹起的发梢......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般缠绕上来，让陆清皓几乎窒息。他想起周思礼刚才的话，想起他脸上那抹意味深长不明不暗的笑，想起他故意的“托付”……
嫉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可他却只能死死攥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来保持理智。 他死死盯着浴室玻璃上氤氲的水汽，忽然很想冲进去揪着周思礼的衣领质问：你究竟在她心里种下了什么，让她连道别都要为你神伤？
他深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克制：“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电话那头，温韵江沉默了一瞬。温韵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疏离，那句关于周思礼明日离开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最终，两人各怀心事地道了晚安，却都在挂断电话后久久凝视着暗下去的屏幕。
翌日的晨光中，周思礼站在大巴车门前，朝她露出一个和高中时代如出一辙的笑容——阳光、干净，带着点少年气的狡黠。大巴启动的瞬间，他透过车窗朝她挥手。温韵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笑容渐渐远去，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人来到你的生命里，不是为了停留，而是为了教你如何好好告别，抑或，好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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