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辽东急报,唐王叛军突袭云壑关,战事又起,流民激增。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陈文胜唤来孟倾,忧心忡忡道:“隆冬未过,春寒又至,此批流民还是要尽快安置才是。”
孟倾见过礼,条理清晰道:“云平城仍有余力接收流民,下官已着手安排相关事宜,并告知周边府县长官,命其预先备下救济场所。”
陈文胜又仔细问过云平城的状况,见孟倾对答如流,赞赏地点头:“处理得法,便按你所想去办。”
孟倾施礼:“是。”
陈文胜年事已高,并不常在户部值守,相关事宜皆由孟倾拟好草案,待陈文胜来户部衙门时再一一看过,批复转交内阁。
孟倾将方才议定的草案拟为奏折,辰时过,吩咐文书吏整好文书,带一队新进户部的郎中与主事,将草案与近日奏章送往内阁。
守卫拱手行礼,孟倾点一点头,迈出部衙大门。
暖晴融雪,映照宫廷金黄的琉璃,散发出耀眼光芒。
行不出五步,身后队伍忽起低低的议论声,孟倾动作一顿,轻咳道:“宫城重地,整肃仪容。”
闹声稍歇,不多时,身后又响起一阵交谈声,孟倾回身查看状况,只见那群年轻的主事与司务一个个转头看向巷子对面的红墙,动作局促,中邪般整理官袍。
孟倾皱了皱眉,停步向对面看去,只见泰平署的姑娘们伏在墙边,正好奇地张望部衙中出来的队伍。
见孟倾看向墙头,她们嘻嘻哈哈地闹起来,发出小小的欢呼。
孟倾顿时明白了那群官员为何突然整理仪容,无奈地叹一口气,移开目光,正色叮嘱:“不得失礼。”
户部官员应声敛容,捧着文书走出小巷。
今日与孟倾同去内阁的是新进户部的主事与司务,一众簇新官袍整齐列在一起,映着泰平署朱红色的墙,红蓝交辉,煞是好看。
姑娘们见了,又发出热闹的欢呼,一位姑娘探出身子,瞧一眼抱着文书跟在孟倾身边的宋桢,转头向身边同伴笑道:“好清秀的小大人,我喜欢他的模样。”
姑娘们笑着拍手,把宋桢一张白净面皮涨得通红,低头往队伍后面躲。
户部官员连日埋头于公事,好容易得了乐子,哪会放过他,一个个哄着把人往墙边推,打趣道:“小大人,莫去内阁了,快快出阁吧。”
宋桢摇着头不动,被推得急了,竟脱口道:“我们户部最好看的是孟侍郎,姑娘们该叫他过去才是。”
墙头墙下一阵哄笑,有那大胆的姑娘笑道:“小大人,你们侍郎好看是好看,可总板着一张脸,一瞧便是个冷冷清清的,哪有你平易近人。”
户部官员闻言,都把一双眼看向一身簇新红袍的自家侍郎,纷纷低了头憋笑。
孟倾摇一摇头,正迈步要走,忽听墙头有人道:“哎,落笙,你瞧哪位大人最好看?”
轻飘飘的话落到孟倾耳边,他蓦地停了步子,抬头看向墙边。
花枝掩映,曲落笙一手支颔,偏头看向孟倾,似笑非笑:“我觉得?”
不知为何,孟倾竟生出些紧张,垂了双手,安静地看向疏落枝叶后眼底带笑的姑娘。
“我觉得——”
苏宜远远进了泰平署的门,看见墙边的景象,大惊失色,忙叫道:“宫城重地,怎能如此失仪?姑娘们,快下来!”
“沈婉!”墙边一阵哄闹,苏宜点出闹得最厉害的姑娘,扬声喊道,“快下来!别惊动了对面衙门里的大人,听到没有!”
“快快快!”姑娘们利落地跳下拖来垫脚的木箱,沈婉向墙头拼命招手,催促道,“落笙!快下来!”
曲落笙应一声,转头看向孟倾,眨一眨眼,无声做出口型,“我觉得——你最好看。”
孟倾遥遥读出这一句话,面上微热,无奈地摇一摇头。
曲落笙笑着跳下墙边,虞无秋正斜靠大鼓站着,见到自家师妹含笑的模样,哼笑道:“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
曲落笙扬眉道:“这位客官若觉得戏好,不妨多出些赏钱。”
虞无秋摊开手:“上次同你打赌,我的银钱全输给了你,分文不剩。”
“我倒是好奇。”虞无秋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你是如何同孟大人相熟的?”
“这个么……”曲落笙靠过去,同样压低了声音,“不告诉你!”
“小气。”虞无秋笑着推她,“让我猜猜,莫非是孟大人见我家小师妹灵巧聪慧,于是乎一见钟情,暗夜翻过院子,与你互诉衷肠?”
“凭他的性子,就算要翻过院子,也会先行一个礼,道一句打扰。”曲落笙眯眼笑着,板起脸学孟倾端肃的模样,“曲姑娘,在下有失礼节,深夜来访,不知能否见姑娘一面。”
虞无秋乐不可支地拍起鼓,鼓点乱响一气:“没想到我最机灵的师妹,竟看上一个书呆子,莫不是月老错配,把你的红绳拴错了?”
这时有内侍捧着竹筒过来,叫曲落笙抽一根签,曲落笙随手抽出一支,报出上边的数:“二十八。”
她收好了签,转头接上虞无秋的话:“我机灵,他呆气,不是正好相配?”
虞无秋啧啧两声,笑着用肩去撞曲落笙:“酸死了。”
曲落笙也忍不住笑,举起手里的竹签端详:“不知道签上的字代表什么?”
“这是一会分台子的凭据。”一旁的高艺解释道,把手里的签字递出来,“我们同庆班抽的是二十六。”
他因曲落笙相救,免去一场祸事,于是同曲落笙几人十分亲近,一股脑倒出打听来的消息:“等大伙都抽了签,内侍会在台子上报数,五个台子,内侍在哪个台子上报到你的数,你灯会便上哪个台子。”
虞无秋恍然大悟:“今年的花样倒是不少。”
元宵宴会,泰平署搭起东南西北中五个台子,台中央竖起龙凤灯,召集来的杂耍艺人在上头靠自己的拿手把戏摘灯,谁摘下灯,谁就是今年的魁首,破例招入泰平署。
五个台子,只有中间的离灯最近,倘若抽中边上的台子,胜算便小了些。
眼下结果未出,曲落笙记好数字,对虞无秋道:“也不知抽到了哪个台子?”
“就算是最边缘的台子,你也能摘下灯。”虞无秋安慰道。
台上敲起锣,打断了两人对话,内侍清一清嗓子,开始念数:“南台……十六!”
“东台……二十!”
“中台……二十六!”
高艺听到数字,振奋道:“我抽到了中台!”
他和两位师兄乐了半晌,转头来问虞无秋:“二位姐姐,你们抽到了什么?”
虞无秋凝神听内侍报数,分神答道:“还在等。”
话音未落,内侍在中台抽出一根签,高声唱道:“中台……二十八!”
“二十八?”虞无秋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中台?”
“中台。”曲落笙同样惊喜,“这下胜算便多了。”
*
内侍在台上一一叫出结果,一炷香后,众杂耍班子按着各自的签,收拾行头往台子上搬。
虞无秋见身边人纷纷动作,一面收拾行头跟上,一面张望:“小云小五怎的还没回来,去讨个出入腰牌,要废这么多工夫么?”
“怕是半路看到什么新鲜景儿,绊住了罢。”曲落笙搬过装着二龙戏珠灯的木箱。
舞龙是小云和小五的拿手把戏,曲落笙为求周全,让两人带上行头与她一同上台,去的人越多,夺得宫灯的胜算越大。
她笑道:“你忘了小云刚进宫时,连一棵树都能瞧上许久。”
“都在泰平署住上五六天了,这丫头怎么还没看够。”虞无秋摇了摇头。
正说间,林云蹦跳着进来,手里拿着一盒糕点:“师姐!”
虞无秋被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又跑去哪了?”
她拉过林云,看清了小师妹手上拿着的糕点,那糕点用精巧的油纸包着,光闻香气,便知道做工精细:“这像是宫里的手艺,你从哪得来的?”
唐小五这时才进泰平署,他把腰牌递给虞无秋,听到这一句,笑道:“是圣上慰劳节前值守在部衙的各位大人,特地叫御膳房送去的。”
“我们讨腰牌回来,路上遇到孟大人,他便把糕点给了我,叫我带回来同师姐们一起尝尝。”林云笑嘻嘻道。
虞无秋闻言挑眉:“落笙,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名字叫‘师姐们’。”
曲落笙好笑道:“你倒是喜欢从我这找乐子。”
虞无秋哼一声,叫小五同她一起把箱子搬到中台。
林云落后几步,倒退着走到曲落笙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曲师姐,曲师姐!”
曲落笙笑了笑,配合着靠过去:“怎么?”
林云左右瞧了瞧,确定四周无人,这才把双手拢在嘴边,小声道:“孟大人托我告诉你,灯会以后,他在户部衙门前的巷子等你。”
小丫头说完,骄傲自己完成了孟倾交代的任务,得意地昂了昂头:“师姐,我说完了!你千万要记得!”
曲落笙不由失笑,摸一摸她的头:“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她同林云走到中台,为着灵便,台边并无阶梯,泰平署众人推来箱子垫脚,先跳上木箱,再跃上台面。
曲落笙不用那木箱,翻身跃上台,方才站稳,便听虞无秋愤愤道:“你做梦!我们凭什么要把台子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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