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二刻,暮色渐浓,长安街华灯初上,路人步履匆匆。
又到了一日之中春风楼最喧闹的时候——达官显贵们酒足饭饱之后,纷纷来此寻欢作乐,以洗去一天的疲惫。
“久闻春风楼里繁花似锦,四季如春,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哪!”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初次登门,难掩兴奋地环顾着楼内景致。
此人约莫八尺有余,身形挺拔如松,着一袭暗纹绀色锦缎长衫,手握一柄玉骨折扇。腰间悬着的红玛瑙坠子做工精细,顽狮戏球的纹样栩栩如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寻常富家子弟难及的矜贵气度……
想必是位非富即贵的显赫人物。
春风楼的老鸨,只稍许打量便已断定这是位难得的金主,马上拨开簇拥而来的姑娘们,亲自迎了上去。
“公子是头回来吧?”她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管说,花姨保管让您满意。”
“噢,花姨!”公子这才收回目光,笑道:“若是我说,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喜好,怕是要让你见笑了。”
“哎哟,这有什么?公子楼上请!” 花姨熟络地引他上楼。
想着此人初次登门可能还有些放不开,或是有些特殊癖好不便直说,便特意选了间雅致僻静的厢房,安排他坐下歇息。
“公子怎么称呼?”花姨直接泡了一壶店里最贵的茶水。
“在下吴晴,”贵客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口天吴,日青晴。”
花姨暗自诧异。
这位公子年纪虽轻,举止却很稳重,不似那些纨绔子弟般轻浮。他连介绍名字都这般郑重其事,倒显出几分可爱来——当然,最讨喜的还是他腰间鼓鼓的荷包。
“吴公子啊千万别拘束,以后把春风楼当做最快活、最放松的歇脚地儿就对了!” 花姨沏好上等龙井,“您先歇着,我这就叫姑娘们过来,让公子好生挑一挑。”说罢,便善解人意地出去了。
“哎,等等,其实我……”不等吴晴说完,房门已经合上。
……
亥时三刻。
京城的秋夜已透着丝丝凉意。
春风楼最高层的回廊上,三个小丫鬟正趴在雕花栏杆边,一边眺望城中万家灯火,一边闲话家常。
“风儿,你说,今日的那个吴公子是什么来路?”等雪,春风楼九小姐王婉晴的贴身丫鬟,率先开了口。身旁是同为九小姐侍女的等月和等风。
“谁知道呢。”等风晃着双腿,满不在乎地说,“寻常客人头回来,哪个不是急着见咱们楼里的头牌姑娘?偏这位吴公子,放着小姐们不找,倒拉着我们几个丫鬟聊了这许久。”
她突然压低声音:“莫不是……瞧不上咱们春风楼的小姐?要不就是居心叵测!”
等风平日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说话也是毫不顾忌的。
“阿风,不可胡说!学个新词儿就乱用。你这么随意说客人,让花姨听见了,仔细你的皮!”等月连忙敲打等风。三人虽是同龄,她却沉稳得多。
“就是啊,风儿,说话可得当心!京城大户人家最重规矩,说错一个字都要挨板子的。你方才既贬低了咱们小姐,又非议贵客,怕是要挨上百来板才够!”等雪也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来,打趣地在等风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比这疼十倍!听说前些日子,城西的钱府上有个小厮,三十板子下去就没了气息。”
“哎哟!”等风吃痛,慌忙躲到了等月身后,“我就随口一说,好姐姐们可千万别告状啊~哪怕不打板子,罚我洗刷一个月的地板也要了我命了!”
等月凝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轻声道:“我倒是希望这贵客能常来——他一次给的赏银,抵上咱们小姐辛苦接待好几位客人的了,还不用受那些轻薄。”她顿了顿,眼眸深邃,“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比起那些喜欢动手动脚的客人,这位可真是翩翩公子。”
等雪也正色道:“等小姐和曹公子成亲,咱们跟着嫁入这样的大户人家,哪怕依旧只做个丫鬟,也已经算是这辈子的造化了吧。”
“哟,”等风从等月身后冒出头来,“你们两个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人家可是君子……” 话未说完,等月反手又是一记“哎哟!阿月你怎么也打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哇……”
……
每日在春风楼最高处凭栏远眺,闲聊几句,是这些小丫头们雷打不散的消遣。
花姨心知肚明,却未曾阻拦过。她知道,楼里平日杂事甚多,日复一日的身心劳累需要一些方式去排解。在这烟花之地,丫头们不仅要帮衬主子迎来送往,还要承担各种脏活累活,偶尔甚至得替主子挡酒受气……这群小丫头们,能有个喘息的去处也好。不能把她们管得太凶了,毕竟,她们之中的一部分,长大后也是要接班小姐的。
对此,花姨只立下一条规矩:丑时之前,若无差事,必须就寝——保持充沛的精力才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今日幸得贵客捧场,姑娘们早早送客,丫头们也得了闲。
“回屋睡觉吧,”等风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但愿吴公子明日还来!”
“你们先回吧,今日难得有空,我想好好看看这京城的夜色。”等月独自倚靠在栏杆上发呆。
今日那位吴公子,总感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有一种亲切之感。是错觉吗?
不知不觉,月已西沉。
突然,一个人影笨拙地落在等月身后。
“嘘……”来人抢先一步,捂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小如别怕,是我。”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等月浑身一颤——多少年再没有人如此唤过她的乳名了?
转身,迎上一双含笑的双目。
待他松手,一阵甜香扑面而来,似是百花酿就的蜜……花香?
那人着一袭白衣,月光下格外夺目。仔细看,原来是衣服上绣的青竹里藏了银线,在灯火下反射出清辉。那张带笑的脸依旧熟悉,只是左眼角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是——“矮冬瓜!”
等月终于认出来人,又惊又喜地抓住他的手:“你,你……你怎么知我在这里?你怎么上来的?”
“我爬墙上来的呀。”对方咧开嘴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并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成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直到三日前才得知,她竟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京城,这辉煌的春风楼里。
但碍于家规森严,他不便出入这种风月场所,只能在看似“不经意”地从附近路过时,再更加“不经意”地朝里面看一眼。
好巧不巧,今晚,阁楼上的人,就是他找了千百个日夜的人。
得知她在春风楼时,原本还担心……还好,看身上这打扮,应该只是个丫鬟。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从发梢到指尖,恨不得将这些年错过的都补回来。
“黑月亮,”过了许久,他轻轻拍了拍等月的手,戏谑道:“你这么大声叫我小时候的绰号,要是被爱慕者听见,我这翩翩公子的形象可就毁了!”
等月这才惊觉失态,慌忙抽回手,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眼前人正是她儿时最亲密的玩伴——林温冬。
林温冬降生那日,连月阴霾的长安城竟破天荒放了晴。接连数日,冬阳和煦如春,林老爷大笔一挥,为这带来暖意的孩子取名“温冬”。因着家底殷实,幼时的他养得白胖圆润,偏生长得慢,总比同龄姑娘矮上半头,便被邻家丫头戏称“矮冬瓜”。
林温冬幼时体弱,三日一小热,五日一大热,汤药不断。某年腊八,一位云游四方的僧人在林家化缘,见了温冬便抚掌称奇:“此子胸有乾坤,来日必成大器。”并赠与他一枚绣着梵文的香囊,嘱咐林家每月采当季鲜花一朵,阴干后置于囊中,集满十二个月方可更替,如此直至及冠。
说也奇怪,自用了这香囊,温冬的体魄竟真的一日日强健了起来。虽已成人,但家人为他制作干花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而等月,彼时还拥有着自己的名字——赵如月,乳名小如。因小时候总跟着父亲习武,又贪玩不肯归家,皮肤晒得黝黑,被林温冬反唇相讥唤作“黑月亮”。
二人虽然常常拌嘴,口头上不依不挠,但在林温冬的心里,赵如月的确就同她的名字一般,纯洁无瑕,光芒无限。
说是死皮赖脸也好,说是死缠烂打也好,小冬瓜就是忍不住围着他的月亮转。
毕竟,任星河璀璨,明月始终独一无二,何其耀眼。
后来啊,应了那句“树大招风”,赵家遭人构陷,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对于此等重罪,圣上向来明察秋毫,不轻易冤枉,也不随意放过。却不知怎的,这回却出奇武断,仅凭揭发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赵将军之罪。
但念在赵家开国有功,皇帝免了他们株连九族的死罪,赵家男丁流放边疆,女性发配为奴。虽如此,许是为了斩草除根,许是遭到仇家报复,赵氏男子在流放边境的途中,竟被赶尽杀绝。
得知此事,圣上只淡淡丢下一句“罪有应得”后,便不再过问。
等月的母亲容色倾城,沦为官奴后不堪受辱,随夫君去了。其余女眷也如雨打浮萍,四散飘零。
等月被发配到小官府上为婢。因她是赵家唯一后人,主家惧怕牵连,将她逐出府门,任由其自生自灭。
从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沦落为蓬头垢面沿街乞讨的乞丐,那一年,她才七岁。
她揣着血海深仇,却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
大家好呀,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不用担心弃文,我已经完稿啦~感谢支持!继续努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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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贵客与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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