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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顽狐戏鱼

“不愧是去年差一点就当上花魁的人,二小姐的表演真是精彩!”等雪一边赞叹,一边为自己捏了把汗。

“莫要慌神。我们的顽狐戏鱼,可比这棋舞更胜三分。”等月已换好那袭粉红纱衣,正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鬓间。她转身为等雪理了理衣襟,“那几个转身的步法可记牢了?趁开演前我们再走一遍。”

孙霓韵的表演是一首歌,《鸟与鱼》。

不同于前两个节目的火热,这场表演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凉”。

轻盈的茜纱被风撩起,漏进几缕泠泠丝竹声。孙霓韵着一身天青色广袖襦裙缓缓上台,她臂间的披帛一级一级拂过台阶,漾开层层雾霭般的蓝。

女人耳上挂着一对点翠蜻蜓耳环,垂下两串珍珠,随着步伐,一步一步地轻轻叩着那瓷白的颈。

她的眉似远山含黛,眸中凝着化不开的琥珀光,鲜红的嘴唇,恰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衬得面庞更加白皙。

我飞翔在沉默的海底,

看不见风,也听不见你。

浪潮沉睡,星光隐匿,

海的梦境,吞噬晨曦。

穿越深蓝,羽翼染泥,

我寻不到归途的踪迹。

遥远的明月啊,何时是我的归期?

流浪的影,忘了自己。

美人启唇,声音如浸透了月色的冰裂纹瓷器,清冽里蜿蜒着细密的凄艳。

唱到“遥远的明月啊,何时是我的归期?”时,她的眼波忽地漫过台下,长睫在烛火中投下颤颤的影。李牧溟缺位,她深深地看了李牧辰一眼,随后把目光流转到其他观众身上。

我游弋在喧嚣的天际,

靠不了岸,也触不到你。

浪花破碎,光影交替,

月的叹息,吹皱涟漪。

刺破波光,撕裂尾鳍,

我逃不出命运的谷底。

身上的枷锁啊,如何才能卸去?

漂泊的心,无处栖息。

女人忽而拔高腔调,歌声陡转峭急,竟将那句“身上的枷锁啊,如何才能卸去?”唱得九曲十八弯,末梢那缕颤音似要勾着梁上的积尘簌簌飘落。

随着第二段歌词的结束,众人的心也随仿佛着她的声音沉了下去。

似梦吗?是梦吧。

鸟与鱼在海天交错里别离。

风赠你翅,浪拥我心,

星辰浮沉里镌刻我们的回忆。

若相逢是禁忌,

那便将思念藏入潮汐,

任海风诉说,任月色铭记——

此生仅有你。

身边执扇的丫鬟眼眶泛红,台下正对面的公子不小心打翻了青瓷盏,茶水在桌布上晕开大片烟青,恰似她裙裾上渐隐的浮光。

最末一声“此生仅有你”余韵未绝,李牧辰已第一个站起身拍手称赞。

不愧是我精心调教出的女人,不用扭动腰身,仅凭这空前的歌喉便能捕获人心。只可惜……李牧辰扭头看了一眼李牧溟的空座。

精心编排了这么久,那该死的男人竟然缺席了这场为他而来的表演。

风起时,她敛衽行礼,脸颊边一颗不易察觉的珍珠,坠入满堂恍然的叹息。

接下来的几个节目,等月和等雪已无暇欣赏。很快,就轮到她们上台了。

“由于九小姐王婉晴已有婚约在身,她的两个贴身侍女代为表演《顽狐戏鱼》,还请各位公子莫怪。待会投票得出的排名呢,还是记在王婉晴名下。”

琉璃灯次第亮起,此时的台面铺上了一层青灰色的锦缎,随意摆开的褶皱泛着清光,好似一道道波浪。

忽闻羯鼓三通,雕花槅扇后忽地冒出一个粉嫩的身影——等月扮演的小狐狸探出头来。

她绾着灵蛇髻,头顶不知用何种材料做了两只非常逼真的狐狸立耳,眸中两点金棕瞳仁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等月弓背屈指,模仿狐狸做出一个伸懒腰的动作,腰间金铃清脆作响,斜插的银丝步摇垂下六股珊瑚流苏,摇摇摆摆挠得人心发痒,当真似一只玉面狸奴。

小狐狸开始起舞后,那柔软的缎面真的如水一般流动起来,泛起粼粼波光。

等月的这身衣服粉中透白,接近肤色,用料又很轻薄,有些部位不仔细看仿佛没有遮盖一般。缘是她自知年龄尚小,身材不如其他几位小姐婀娜,论舞技更是无法和前辈们相比,只能另辟蹊径,靠服饰和演绎的内容来抓住看客们的眼球了。

等月刚转过身,全场突然抽气——她腰后竟甩出一条蓬松雪白的尾巴来!

想来是这刚从天宫溜下凡间的娇俏狐仙,不谙世事地还未懂得要完全化成人形,所以忘了藏起那调皮的尾巴。她的发梢沾着零星的桂花,眼尾勾出长长的媚线,笑起来时,朱唇似抹了一层盈盈香甜的蜜,亮晶晶地让人想尝一尝。

吴晴偷偷观察着李牧辰的反应: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有嘴角一丝微微勾起的弧度出卖了他。

这小丫头算是歪打正着,撞上六殿下的心头好了……要知道,他对毛茸茸的可爱东西根本没有抵抗力。

“待会儿的花魁,你说不定真能杀出重围。”吴晴默默地想着。

小狐仙连旋七圈到了舞台中央,裙摆绽放成一朵盛开的芙蓉。天空中落下细碎的桂花,被她的裙裾搅得凌空乱舞,芬芳的香气在整个春风楼中蔓延开来,让人身心愉悦。

逍遥快活的狐仙得了一串晶莹的葡萄,喜滋滋地边玩边吃了起来。

她把一颗葡萄高高举起,在灯下细细观赏,然后抛到空中,再调皮地跳起来用嘴接住。有时会有一两颗遗漏在地上,小狐狸便仿佛猛兽捕猎一般扑过去,伸出灵活柔软的舌头,把她的“猎物”勾进腹中——配上如痴如醉的神情。

这个动作,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了。

台下甚至能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吃着吃着,小狐狸似乎醉了,摇摇晃晃地踱着步子,仰卧在勾栏边,眼神迷离地看着台下众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她的尾巴竟然并不像僵硬的道具,而是真的仿佛从她身上长出来的一般,自己摆动起来!

李牧辰先是微微吃惊,随后便是欣喜,他认出了等月操控尾巴的功夫—— “念引术”。原来师傅先前说我有个师妹,并不是诳我的。

醉意愈发浓烈时,那簇蓬松的白尾便叛了主。

尾尖打着旋儿蹭过锁骨,绒毛轻搔腰窝,似春风拨弄着枝头的新芽。痒意从后腰攀着脊柱窜上来,等月伸手去捉,那尾巴却从指缝漏走,反勾住纱裙的系带轻轻一拽——腰间金丝纹绣的牡丹霎时歪斜半朵,襟口松垮处雪色漫涣,恍若玉瓶将倾时溢出的牛乳。

小狐仙有些不满地噘嘴,眯眼摸索着重新系好腰带,那醉尾却愈发猖狂,忽而扫过耳后薄皮,幼猫肉垫踩过绸面似的酥麻直冲天灵盖。

她吃吃笑着蜷成一团,发间银链缠住尾梢,倒把自己捆成了裹着霜糖的艾糍,甚是可爱。

台下的男子们也跟着痴笑起来。

这丫头看着年纪尚小,却十分懂得魅惑人心,倒真是应了她今天这身装扮,狐仙转世。

李牧辰先前的笑意僵在嘴角。

他的眉头拧成一团,整张脸涨得通红——那红色不像羞赧,倒像被火舌燎了逆鳞。我的师妹,竟然用师傅教的功夫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简直不可原谅!

吴晴并不懂六皇子神色转变的缘由:小姑娘表演得不错,人也可爱,明明你刚才还喜欢得紧,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真是莫名其妙。这人要是真的当上太子,未来登基之后,我可得更加小心。

羯鼓渐如骤雨。

等雪扮的锦鲤恰在此刻甩出丈余长的橙红披帛。

她梳双环望仙髻,娇俏可爱。鬓边的枚珍珠银钿随动作明灭生辉,珊瑚色诃子裙外罩着金丝绞就的网纹大袖衫——恰似一尾锦鲤挣破流光,倒真应了李贺“鲤鱼风起芙蓉老”之句,裙裾翻涌处搅碎满池灯影。

“这尾鱼怕是成精了,待我来捉你!”等月忽地娇笑,声如新磨的镜面般清亮。

话音未落,顽狐已纵身扑向池畔,粉缎披帛掠过朱红色栏杆,惊得等雪急急摆腰后仰,发间银钿簌簌坠入水中。她急忙用嘴叼起,倒似噙了颗将化未化的冰糖。

檀板声裂,顽狐忽然右足抬过头顶如新月凌空,顺势以左足为轴倾身探向池面,伸手向锦鲤额间探去。指尖几乎触到对方眉心的花钿时,原本服帖在右脚踝间的石榴裙裾却缓缓滑落……

绫罗顺着腿线流泻的刹那,恰似晚霞褪散,漏出一截藕色天光。

满座屏息中,琉璃灯映得百双瞳仁骤缩成星。

不等裙摆再多落下一分,那锦鲤却倏地收拢披帛,纤腰一闪,轻巧地躲过了顽狐的攻击。披帛的橙纱掠过狐狸耳际时,带落她耳尖的半朵绢制杜鹃。

差一点就……真是惊险!众人这才回神哗然。

等月顺势衔住落花,金棕眸子斜睨台下,神情得意,恰似《聊斋》里偷得醉酒书生心魂的狐娘。

那狐娘狡黠一笑,忽将水袖抛向半空,袖中暗藏的桂花纷扬如雪,迷蒙间,众人只见粉影闪过。

再定睛时,她已倒悬在等雪的臂弯,口中杜鹃花正正别在锦鲤的鬓边,胸口那簇点缀的银绒暧昧地起伏着,活似被风吹乱的蒲公英,稍一倾身便将四散而逃,漏出底下的胭脂色云纱。

忽有琵琶裂帛声起。

锦鲤猛然推开来人,橙纱如怒涛拍岸般扫过檀台。

狐娘踉跄后退时,头顶步摇竟勾住对方腰间的玉环。僵持不过一瞬,等月猛地退开。发簪“啪嗒”掉落在地,长发忽地泼散下来,乌压压堆在肩头,衬得那玉颈白得晃眼。

二人皆重心不稳,双双跌坐在青玉砖上。

却见那锦鲤先发制人,伸手戳向狐狸眉心,小狐狸侧头躲过,趁机叼走她鬓边的杜鹃,重新别回自己的狐耳上。锦鲤哪里容得此等调戏?迅速扑上,二人扭作一团。

如果这舞裙做工不佳,二人缠斗之时不慎撕裂一块,该是何等春光无限……

鼓乐恰在此刻收煞,一狐一鲤在追逐嬉戏中渐渐隐入屏风之后。

待舞台静下来,众人才发觉,“池面”的细碎桂花早聚作一幅狐狸嬉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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