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春风楼的姑娘们就被急促的摇铃声惊醒。花姨立在厅中央,手里的鎏金账册“啪”地一合:
“都听好了——有位赵公子,包下咱们春风楼十日!”
满堂寂静了一瞬,随即炸开锅似的喧哗起来。小丫鬟们掰着手指头算:春风楼的包场费用是一日一千两,五日则是五千两,十日就是……算到一半就咋舌不已。连最当红的头牌苏灵犀都绞紧了帕子——这般手笔,莫说是商贾,就是王侯也少见。
“这位公子……”花姨的团扇抵着下巴,“连面都没露,只差人送来一箱定金。”她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紫檀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的金锭,晃得人眼花。
姑娘们交头接耳,脸颊都兴奋得发红。
这神秘的赵公子,连面都未曾露过,一掷便是万两白银,着实令人咋舌。姑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春蚕食叶,在厅内沙沙作响。
“莫不是哪位王爷微服私访?”三小姐绞着帕子,眼睛亮得惊人,攀龙附凤的机会来了!
“听说江南盐商家的小公子最爱这等排场……”六姑娘插嘴道,却被花姨一个眼风扫得噤声。
有人猜测,他是边关回来的年轻将领,有说是微服的皇亲国戚。等雪下意识摸向腕间紫晶,感觉手链似乎在微微发烫,莫非它真的有灵性,感应到了什么?
她偷眼去瞧等月,却见等月死死盯着那匣子,唇色褪得几乎透明。更奇怪的是,等月的手竟在微微发抖——这可是连挨花姨责罚时都不曾有过的失态。
紫檀木匣上的鎏金云纹刺得等月双目生疼——那分明是当年抄家时,官差用来装赵府珍宝的匣子!京城有如此重量级的大人物,自己明明一直暗中注意着各方动态,却从未听说过。
腰间荷包突然变得滚烫,里头藏着的家徽仿佛要灼穿布料。十余年过去,原来那些痛楚从未结痂,只是化作了更深的脓疮。
原以为已经麻木的仇恨,此刻竟如野火般在血脉中复苏。
楼外马蹄声如雷,众人翘首以盼。却见来的只是送货的伙计,扛着十匹上好的云锦:“我家公子吩咐,请姑娘们好好打扮,届时还有其他贵客临门,莫要失了赵公子的体面!”
一阵欢喜声中,没人注意到等月悄然后退的脚步,和她袖中若隐若现的寒光。
“安静!”花姨金丝团扇“啪”地敲在案几上,满堂莺燕顿时噤声。
“等月,”她指尖点了点那堆流光溢彩的云锦,“按着楼里的规矩,各位小姐从老二开始往下排,让姑娘们各自挑心仪的料子。” 又转头对管事的婆子道:“去把西街最好的五个裁缝都请来,三日之内,赶在赵公子和他宴请的宾客们到访之前,我要看到新衣裳上身。”
花姨眼风扫过众人:“你们都给我仔细着梳妆打扮,这几天,琵琶弦该换的换,舞鞋该修的修——”她故意顿了顿,扇面掩住半张脸也遮不住笑意,“若是有幸被哪位贵客看上,那可是你们的造化。”
“是。”姑娘们齐声应着,心思各异。
九小姐王婉晴若有所思地抚过耳垂——那里空空如也,翡翠耳坠早赔给了花姨。
等月垂首整理云锦,一缕碎发垂落,遮住了她眼底骤起的寒意。
很快,就到了即将揭晓“赵公子”庐山真面目的日子。
“小姐,今日要换那套新裁的云锦裙吗?”等雪捧着妆奁,声音紧张得发颤。
王婉晴正在绾发,闻言指尖一顿,铜镜里映出她莞尔的眉眼:“我这般穿著见不得人么?”玉簪斜插入髻,带起一缕青丝垂在颈侧,反倒比刻意打扮更添风韵。
等雪蓦地红了脸。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小姐与曹公子早有情谊,自然不必像其他姑娘那般汲汲营营。那翡翠耳坠虽已不在,可小姐抬手抚鬓时,依旧带着被真心爱慕之人才有的从容。
“奴婢糊涂了。”等雪忙去取梳子,却见等月已执起一对素银丁香簪——那是曹公子最早送来的小物件。
九小姐对着铜镜微微颔首,等月便熟练地为她簪上,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窗外传来姑娘们试琴调笑的声响,九小姐的闺阁里却静得能听见衣料摩挲的沙沙声。等雪忽然觉得,或许真正的美人,从来不需要刻意准备。
王婉晴的容貌在春风楼算不得绝色,可那双眼睛却如两泓清泉,再浓的胭脂也描画不出这般灵动的神采。此刻她只薄施粉黛,发间一支素银簪,反倒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更惹人怜爱。
等月一时恍惚,铜镜里的小姐竟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叠——那年母亲也是这样对镜梳妆,发间只簪一朵新摘的茉莉。
“傻丫头,发什么呆呢?”王婉晴被看得耳根发烫,随手抓起妆台上的绒花朝等月掷去,“还不快去梳洗,仔细花姨又说你们邋遢。”
等月笑着接住绒花,那柔软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绣囊里的棉絮。
她望着铜镜中王婉晴的倒影,心头蓦地一热。
当年她还只是个流落街头脏兮兮的小乞丐时,小姐并不嫌弃,执意选中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免去她颠沛流离的苦;寒冬腊月她高烧不退时,是小姐彻夜不眠为她敷额擦身;那些习字绣花的本领,那些待人接物的规矩,无不是小姐手把手所教。这份恩情,与记忆中母亲为她梳发更衣的温柔何其相似……
“再愣神我可要恼了。”王婉晴轻嗔,指尖却温柔地拂去等月鬓角的碎发。这个动作让等月鼻尖发酸——十二年前母亲临行前,也是这样为她整理仪容。
等月悄悄将绒花藏进袖中,就像珍藏起那些零星的温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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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盆中的清水映出等月紧蹙的眉头。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凉触感却浇不灭心头疑虑。
京城豪商巨贾她早已摸得门清——花家的云锦、钱家的珠翠、周家的烟丝,哪家不是世代积累的富贵?就连曹家那样的翡翠世家,在这位赵姓公子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木梳突然卡在发间——等等,姓赵?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等月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十二年了,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姓氏被如此张扬地提起。是巧合?还是……
窗外传来丫鬟们嬉笑的声音,都在议论这位神秘贵客。
等月缓缓梳开发结,再次回忆起那日紫檀木匣上的云纹。她确信,自己绝对没有眼花。
因为包场的原因,春风楼今日便不接外客了。
偌大的春风楼难得这般寂静。没有丝竹喧嚣,没有推杯换盏,只有姑娘们衣裙摩挲的沙沙声和压低的私语。
“唉,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来呀。”
“该不会是个行将就木的老翁吧?”
“就算是,那也是座金山银山呢。”
……
花姨的团扇“啪”地敲在桌上:“都给我……”
话未说完,楼外传来马车落轿的声音——来了!满楼姑娘顿时屏住了呼吸。
等月循声望去,瞳孔骤然紧缩——踏入厅内的,是一张早已见过的脸庞。
“吴,吴公子!”
“这……”花姨团扇掩唇,快步迎上,“吴公子怎的来了?赵公子的宾客名册上……可并没有您啊?”
“哦?是吗?你把他给的名单拿给我瞧瞧。”
吴晴面露讶色,接过名册细看。他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您瞧,第三行明明白白写着‘刘辰’——那是在下主子的名讳。”
吴晴的语气非常自然,在场的听众却惊掉了下巴。姑娘们帕子掩嘴,眼睛瞪得溜圆。谁能想到这个气度雍容的贵公子,竟只是别人的家仆?
等雪死死攥住衣袖。
难怪那日他只找丫鬟闲聊,难怪他举止守礼,难怪他对她们没有半分兴趣……做下人的岂能越过主子?
一切都有了解释,看来,他上次前来只是替主人探探风。可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涌起莫名的失落。
“啊……是是是。”
花姨手中的团扇顿在半空,进退两难——按规矩,哪有仆从先于主子入席的道理?可眼前这位“下人”的气度,又岂是寻常奴仆?
是让他就这么站着,还是先让他落座呢?好像怎么安排都不合适。
“小的只是来打前站的,”吴晴似看出她的为难,主动解围道,“主子们正在赵府品茶,稍候便到。”
他目光扫过厅内的十间雅阁,唇角微扬:“看来春风楼已经准备妥当了。”
花姨这才恍然——难怪要包下整座楼,原是要让每位贵客都有红袖添香的雅处。只是……她偷眼数了数名册,连东道主在内正好十人,而春风楼恰好十位头牌,门路摸得如此清楚,怕是早就……
“吴公子果然慧眼。十间雅阁对应十位贵客,今日先随缘择选,往后九日轮换。”花姨手中团扇轻摇,笑吟吟道。
“且慢,”吴晴忽然打断,眉头微蹙,“若是有公子与姑娘情投意合,不愿轮换呢?”
花姨一时语塞。
正当她踌躇时,吴晴忽然抚掌笑道:“我有一计……”
吴晴故意拖长声调,引得满堂姑娘都竖起耳朵。
“不若将中秋花魁大赛提前?让诸位公子以银票为姑娘投票,价高者得——”他声音陡然提高,“既成全姻缘,又添趣助兴!”
花姨尚未应允,一声清喝自门外传来:
“妙哉!”
随着一声爽朗的应答,十位锦衣华服的公子鱼贯而入。
等月目光如电,瞬间认出其中几位——花家少主花明轩正把玩着一柄金丝楠木折扇;钱家大公子钱裕腰间缀满宝石的蹀躞带熠熠生辉;周家嫡子周烨指间转着鎏金烟斗,吐出一缕青烟。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几位官家子弟:宰相府二公子王炎武蟒袍玉带,吏部尚书嫡子孙睿手持象牙骨扇,兵部尚书三子吴靖渊玄甲未卸,腰间佩剑森然。
余下几位虽面生,但能与这群人并肩而立,身份定然不凡。
为首的“赵公子”衣着打扮却低调许多: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量比吴晴还要高出半头。一袭玄色织金蟒袍,腰间悬着的羊脂白玉佩,在行走间泛着温润光泽。
剑眉之下,一双凤眼含着三分笑意,却让人不敢直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拇指上那枚龙纹玉扳指,在烛火中流转着摄人心魄的血色纹路。
“刘兄,你这侍卫倒是机灵,办事儿也利索。” 赵公子拍了拍吴晴肩膀,声如洪钟,“花魁大赛就定在明晚,诸位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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