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紧急工程刻不容缓,几位经验满满的工人各司其职,贺迎潮顶替昨天中暑上吐下泻的工人位置,下到深坑里卸掉下水管道节点的螺丝。
村子里的事情不同于大城市改地下管道需要上报,让负责这片的公司负责人来做,基本上都是村户人家之间互相商议确定好了,请村里有名望且有实权的村官长辈确定事宜,以免后日无休无尽的扯皮纠缠,再众筹出钱办这件事。
随着新时代生活水平提高,垃圾污水种类逐渐增多,别的人家为了方便随时能开水龙头洗漱,不用频繁提着桶去倒泔水,陆陆续续和邻居一起装了下水道,统一排放到自家污水坑里。
三年前,贺迎潮当时还在上高中,是邻居郝姨过来问他要不要和他们家一起弄下水道,平时贺迎潮需要坐车去镇子上上学,一星期回来一次,他考虑到等到高三学习紧张的时候可能就是一个月回一次家,甚至更久才能回家。
家里的泔水桶又沉又重,桂奶奶年纪大了独自去后院外面的山坡上倒泔水他特别不放心,奈何小老太太心气特别硬,腰杆挺直了非不准贺迎潮做下水道,以此证明自己身子骨足够硬朗,不需要孙子支撑起家里决策的倔强。
虽是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贺迎潮的主意却不容改变,他和桂奶奶的性格如出一辙,他并没有商量的意思,行到通知义务后就拍板钉钉参加郝姨的计划,后来郝姨又找了住在另一边的贺迎潮叔叔家一并改造。
由于贺家的位置被郝姨和叔叔家夹在中间,需得两边暂时停用下水管道他们才能继续卸开管道,不然污水半途溢出到院子里,三伏天的温度足以让污水再次发酵,臭气熏天里生活大家都不好受。
说到底人情世故的出发点都是利于自己,贺迎潮专程投其所好送了郝姨家几条新鲜罗非鱼,反倒是郝姨不好意思,硬是让他带了一只鲜鸡回家,喜笑颜开地给他行方便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叔叔家那边他费了点口舌。
金属管道靠近土坑边缘的地方没有节点,需要工人手持电钻打孔后切开,当年怕不到三五年就要挖开维修,选的都是最好的钢材,贺迎潮后背的钻孔声尖锐刺耳,他拧开最后一个螺丝,站起身准备去看看鹿净悠起没起床,不料口袋里露出半截的手机滑了出去,像是条活蹦乱跳的泥鳅,从贺迎潮指尖跳出去砸在了管道上面。
恰好工人在试用电钻另一直径的新钻头,钻头对准了地面摁下开关,嗡的一声把突然出现的手机毫无停留地打了个对穿,别样的杂音崩出来,工人立即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停下手里的机器,蛛网裂纹的屏幕死状凄惨,外屏玻璃像打碎的瓷器,四分五裂露出下面的机械主板。
尽管及时收手,手机依然无力回天,工人捡起支离破碎的手机遗体,尴尬地笑了下,“那个,那个我赔你一个新的吧。抱歉哈,没看见手机掉了,一时没躲开。”
“没事,你们先干着吧。”贺迎潮单手脱下手上破洞的毛线手套,接过眨眼间就变成电子垃圾的手机,胸口拇指粗细的洞能让他的目光从这头顺畅地穿到那头。
第一次出现这类意外,工人紧张兮兮地看着雇主的表情,奈何贺迎潮垂眼盯着手机只有一刻,明确清晰地看到贺迎潮太阳穴处的骨头还是肌肉鼓起又消失,似是极力遏制着情绪。
紧接着贺迎潮用力一撑土坑边缘,轻轻松松地翻到地面上,将土坑下的几人抛之脑后,他回到屋子里打开衣柜最下方的抽屉,找出保存完好的手机包装盒,这是他即将到镇子上上高中时千挑万选下的手机,如今过了四年,勉强算是寿终正寝。
随便找了部十几年前的闲置旧手机安上电话卡,贺迎潮充上电等到开机,他尝试登入聊天软件,刚点进去就跳出一行提示,“旧版本已停止维护,请登录最新版本”,唯有最基本的短信电话功能可以正常使用。
先将就着用吧,下午再去趟镇子上买部新的。
将拿出来的东西物归原位,贺迎潮看到压箱底多年的老相册,封面上鲜艳绚烂的印花如同刚买回来没几天的新物件,他伸出手,却在马上触及封皮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收回手,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所不敢触及的。
直到那本相册被排列整齐的杂物全部遮蔽,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路过鹿净悠的屋子,贺迎潮从窗帘缝隙里瞧到里面空无一人,被子凌乱且不成形状的堆在床尾,电风扇对着空气呼呼打转,墙上的挂布被吹出层层波浪,蹲守在门口的豌豆冲着他爱答不理地甩了几下尾巴,没有过多的兴奋。
平时鹿净悠和豌豆玩得比较多,如今姓贺的正派主人反而低人一等,趴着的姿势换都没换过一次。
“奶奶,你见到悠悠没有?”贺迎潮下了台阶,发现桂奶奶正拿着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浇花,发财树好端端的土生植物,快被淹成水培植物了,仍然身残志坚地咬牙长成了鲜翠欲滴的残花败柳。
论整个故月塘里谁最会种菜,那必定是桂奶奶当之无愧,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种花和种菜的种植系统不一样,桂奶奶也是辣手摧花第一名。
幸好植物不会张嘴控诉,否则能喋喋不休地吵死人,贺迎潮莫名有些不忍直视地挪开眼,等过会儿再去拯救这颗发财树。
桂奶奶.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没见,是不是去厕所了?他不出门,走不远的。”
“行,我知道了。”贺迎潮进了正房的厨房,关掉汤锅的电磁炉,不经意瞥到一旁蒸锅里给鹿净悠留的早餐原封不动地放着,盖子上颗颗粒粒的蒸馏水放大里面摆放整齐的煎饺,他眉头一皱,又不吃早餐。
接近正午时分,工人们都暂时停工到另一间新扫出来的房间吃午饭,叽里呱啦的聊天声很是热闹。
一早上没见到鹿净悠人影,总算是在饭桌上见到了,贺迎潮在他的固定位置上放了碗杂粮饭,天太热了,所以基本上都是凉菜,还有两道新菜样,番茄牛腩和紫菜蛋花豆腐汤。
“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贺迎潮坐下,视线在他略微红肿的眼皮上扫视,“过敏了?”
鹿净悠拿着筷子戳了几下碗里的饭,脸上没什么表情,兴致缺缺地回:“没有。”
大概是那一脚包含私人恩怨,用的力气毫无保留,到此刻他一点都不饿,胃里宛如有根不痛不痒的小棍一刻不停地搅来搅去,翻江倒海的恶心想吐。
曾经隔几个月回家就想吃的番茄牛腩仿佛成了滩积淤在池底厚重的烂泥,饭香缭绕下鹿净悠也没有任何食欲,他夹了筷牛腩,没嚼几下就吐了出来,嫌弃地说:“太柴了,不好吃,而且好咸啊,都没有番茄味。”
“那你尝尝这个。”贺迎潮用公筷给他夹了点凉拌莴笋丝,“之前炒莴笋你吃了小半盘,应该不挑这个吧。”
鹿净悠看着杂粮饭上面一小坨绿油油,像在看造型奇特但难掩本质的恶心东西,挑食的一本正经,“我不吃凉拌的。”
“喝紫菜蛋花汤吗?”贺迎潮看到鹿净悠快速瞥了眼不出声的桂奶奶,极其勉强地点了下头,他上手舀了一小碗放到鹿净悠手边。
这几天鹿净悠的挑食程度无限接近于吹毛求疵的地步,一桌子两热两凉的菜式能被他挑挑拣拣个遍,能入口的东西没几样,贺迎潮的厨艺不算差,大部分家常菜都能信手拈来,多少朋友吃过他的饭念念不忘。
或许现在他面前难以伺候的鹿净悠终于露出一部分真实的自我。
鹿净悠捏着白瓷汤匙搅了几圈蛋花汤,紫菜鸡蛋顺势缠绕在勺柄根部,香菜混着紫菜的味道顺着热气蒸腾到脸上,他蓦地胃部一阵抽搐,想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好似有东西已经满溢到了喉咙口。
“这汤挺鲜的,试着喝点吧,迎潮专门找了菜谱对着做的。”桂奶奶看出他浅淡的愁容满面,适时地出声,她先前觉得他们之间年纪相仿,有什么想说的话应该能好好沟通,贺迎潮性格沉稳懂事,对鹿净悠的闹腾程度也能尽善尽美的包容,所以一直没有干涉过。
“嗯……”鹿净悠敏感地嗅到香菜味道遮盖下的鸡蛋腥味,他在桂奶奶温和的视线下忍住一脸嫌弃,小小地抿了口,小小的鸡蛋刚进口他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贺迎潮赶忙给他递了张纸巾,第一次对自己的厨艺产生了怀疑,“就这么难吃?”
“鸡蛋也太腥了,紫菜蛋花汤里面为什么要放豆腐和虾米?”鹿净悠难以理解,捂着嘴含含糊糊地抱怨,“不好吃,浪费食材。”
“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做。”贺迎潮怀疑把下辈子的耐心都透支到此时用来应对鹿净悠了,大概是天气太热,他隐隐地有些许心浮气躁。
鹿净悠放下纸,“我没什么喜欢的,在家里金阿姨也不会问我的喜好,她都清楚。”
“好。”贺迎潮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他再次夹了筷番茄牛腩到鹿净悠碗里,“你再尝尝牛腩。”
“不吃,咸成这样我怎么吃?”鹿净悠不满地果断拒绝,其实番茄牛腩一点都不难吃,牛腩做得入味又不柴,番茄汤汁浓郁有味道,要是拌着米饭能吃一大碗,可是他今天胃口不佳,贺迎潮还给他夹菜,明摆着是要逼着他吃。
“你觉得真的很咸?我尝过了,咸度和你刚来那几天的一样。”贺迎潮定定地看着他,刚来那两天鹿净悠不怎么挑食,没有说过饭菜太咸,入不了口。
“就是咸,我们口味不同,不要强求别人和你的标准对齐。”鹿净悠说一不二的大少爷脾气上涌到脑袋,他从来不畏惧任何人对他的逼迫威胁,越压着他做什么他偏不想做什么。
饭有什么好吃的,非要管着他,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非要插手。
讨厌!鹿净悠冷着脸站起离席,不经意间他的手背轻飘飘地擦过碗上摆的筷子,裤子上的拉链无知无觉地挂住了桌布一角的流苏,他刚离开一步远,桌子上的饭菜集体被猛地拽到平移出去一段距离,瓷碟叮当几声撞在一起,碟子里的汤汁洒在桌面上大片。
放在桌子最边缘的碗倒了大霉,坠落在地发出巨大的碎裂声,转瞬之间粉身碎骨,大大小小的瓷片崩裂飞散。
一室寂静里,鹿净悠的脚步迟疑一瞬,身后的贺迎潮倏地用力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隐含怒气的声响很是响亮,然后平静无波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段时间我自认为没有亏待你。你说床单太潮,睡觉黏糊糊的不舒服,我每天给你晒床单被子,屋子里的除湿器和除潮袋都挂上了。你觉得洗衣机给你衣服洗不干净,晒不透,我给你一件件手洗了,单独买了新烘干机给你单独用。你前一天说不好吃的菜式和食物,第二天就不会给你吃。厕所的确三两天解决不了,除此之外你对我还有什么看不惯的?一次性说了。”
差不多是明示所谓挑三拣四是鹿净悠故意针对了,他的双手握紧衣服下摆,转身看向贺迎潮,冷眉冷眼的模样犹如冷锐锋利的铁块刺进他眼中,风扇的冷风吹过,胃里咕噜咕噜地紧缩起来。
脸色悄悄白了一分,鹿净悠竭力克制着想吐的感觉,他理所当然地反问:“如果是你整天上不了正常的厕所,吃不到口味正常的饭菜,比之前的生活恶劣太多,你能每天开开心心地待着吗?”
“我能。”贺迎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略肿的眼皮和眼下透出淡淡萎靡的青色,不忿的眼神戳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歇斯底里地把他的脸挠花了才能泄愤,他反而极快地整理好了情绪,“从昨天开始,每道菜都是按照金阿姨给的菜谱一比一做的,调料和食盐酱油一滴没有多放,你是存心找我麻烦?还是真的不适口?”
金阿姨?他们竟然背着他有联系。
“找你麻烦?未免太自恋了吧贺迎潮。”鹿净悠心底鼓胀起情绪纷杂的泡沫,又酸又胀,率先奓起毛反刺起贺迎潮。
手机既然能联系到金阿姨,怎么就看不到叶羽生的消息?见面以后贺迎潮提都没提,果然他是个无需理会的外人,哪怕被揍一顿也是他的错,不分黑白朝他撒气就可以。
姓贺的没一个好东西!
由于长相攻击力不是很强,鹿净悠的五官却精致清晰,恼人嘲讽时眉眼会显出金钱物质滋养过的锋芒,刘海压着眼睛依然没挡住他目中无人般的轻蔑毫不掩饰,“你是觉得给我花钱买东西讨不到好,委屈了是吗?那把发票给我,我全额报销,你洗衣服做饭的价钱我全部按照南塘保姆行情价付给你。可以了吗?还有,谁告诉你一比一就能做出分毫不差的味道?我觉得不行就是不行!”
贺迎潮目光缓缓沉下来,“鹿净悠,你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鹿净悠略微倔强地仰着头,和他对视,分毫不后退,“那又如何?你还背着我和金阿姨联系呢!我都没找你算账,你以为你是谁?”
“好。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一口饭都不准吃。”贺迎潮没有再管鹿净悠是什么反应,回到位置上继续吃饭。三天前他频频向金阿姨询问鹿净悠的喜好,试图能顺顺他不舒服的毛,让他尽量心情放松地安分待在这里。
后来被鹿总得知,当机立断发过来一大段义正言辞的话,表达的意思是只要他不对鹿净悠产生实质性的身体伤害,任何形式的管教都是允许的,不愿意吃饭就不给他吃,不用惯的他无法无天,给鹿家丢脸。
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仗着有“尚方宝剑”傍身就对鹿净悠严苛对待,是鹿净悠耍少爷性子太过,逆着毛顺着毛都是错,既然这样,他怎么样做都行。
贺迎潮:理论上来说,摸猫脑袋会被咬,摸猫屁股也会被咬,那就意味着他哪里都能摸:)
小鹿咪咪喵喵地跑过来跑过去,等着可以咬他一口的机会(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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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报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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