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仪式结束后,美术馆的人群逐渐散去。段瑞在出口处徘徊,眼睛不断扫过每一个走出的人影,却始终没看到江伊。他掏出手机,发现二十分钟前江伊发来的一条消息:「我妈直接带我回家了。手机可能要被她收走。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联系你。记住我们的暗号。」
段瑞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发白。他们的暗号是高中部后面那棵老槐树——如果谁有急事找对方,就在树干上刻一个小星星。这个原始的方法是他们刚认识时发明的,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唯一的联络方式。
"我们先回去吧,"父亲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些时间处理家里的事。"
段瑞点点头,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回程的车上,母亲从前座转过头:"要不要我试着联系江伊妈妈?同为母亲,也许我能..."
"不行!"段瑞脱口而出,"您没看到她今天的脸色吗?她现在恨我们全家。"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车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远处隐约传来雷声,就像段瑞心中翻滚的不安。
江伊家的复式公寓里,空气凝固得能划出痕迹。江伊母亲——林澜——将奖状随手扔在茶几上,金属画框与玻璃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满意了?"她脱下外套,动作利落得像在剥去一层伪装,"在那么多人面前说那种话,你是存心要气死我。"
江伊站在客厅中央,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奖状上那个烫金的"特等奖"字样上:"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林澜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江伊的手机,"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这个了。学校我已经请好假,下周的法国艺术学院面试你专心准备。"
江伊猛地抬头:"什么面试?"
"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提前批,"林澜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我托了老朋友的关系。只要面试通过,明年二月就能走。"
江伊感到一阵眩晕。巴黎是他梦寐以求的艺术圣地,但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境下..."我不去。"
"由不得你。"林澜的声音像淬了冰,"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反省。电脑我收了,网也断了。除了画面试作品,别的事不用想。"
她转身上楼,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江伊心上。直到书房门被重重关上,江伊才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沙发上。
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落地窗上。江伊望着雨中模糊的城市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袋里藏着的东西——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段瑞的字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老地方等你。」
雨下了整整三天。段瑞每天放学都会绕到那棵老槐树下,却始终没发现刻痕。第四天清晨,他顶着黑眼圈走进教室时,班长叫住了他。
"段瑞,班主任找你。"
办公室里,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江伊请了长假,他妈妈说是准备出国留学。"她顿了顿,"你们...是好朋友,知道他最近怎么样吗?"
段瑞的喉咙发紧:"我也三天没联系上他了。"
李老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他妈妈昨天送来的,说是江伊给你的。"
段瑞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一出办公室他就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便条:「按约定准备面试作品。勿扰。——林澜」
根本不是江伊的字迹。段瑞的心沉到谷底,把便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整个上午的课他都心不在焉,直到午饭时间,一个意外的声音叫住了他。
"段瑞?"
他抬头,看见食堂阿姨——那个总是给江伊多打一勺红烧肉的张阿姨——正冲他招手。
"这个,"张阿姨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个保温盒,"江伊那孩子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今天做多了。你...你知道的。"
段瑞愣住了:"您怎么知道我们..."
张阿姨眨眨眼:"我在这学校干了二十年,什么看不出来?那孩子三天没来,怪想他的。"她压低声音,"昨天他妈妈来办休学手续,脸色难看得哟...你多关心关心他。"
段瑞接过保温盒,突然灵光一闪:"张阿姨,您有江伊家的具体地址吗?学校档案里应该有。"
十分钟后,段瑞把记着地址的纸条小心地夹进课本里。放学铃一响,他就冲出了教室。
江伊家的小区依然戒备森严,但这次段瑞早有准备。他绕到小区后面的一处矮墙——根据张阿姨的情报,这里是监控死角。翻过墙,他压低棒球帽,快步向C区12栋走去。
那是一座三层的复式别墅,带一个小花园。段瑞躲在对面树丛里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一楼没人后,捡起几颗小石子,瞄准二楼一个挂着风铃的窗户——江伊曾经提过那是他的卧室。
第一颗石子打在窗框上,没反应。第二颗正中玻璃,发出清脆的"叮"声。几秒钟后,窗帘微微晃动,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江伊。
他的眼睛在看到段瑞的瞬间亮了起来,随即紧张地回头张望,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窗。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喜。
段瑞的心跳加速:"你没事吧?你妈给你办了休学!"
江伊的表情黯淡下来:"她要送我去巴黎,下周面试。"他伸出左手腕,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昨天想偷手机联系你,被发现了。"
段瑞的胸口一阵刺痛。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开门声,江伊脸色大变。
"快走!她回来了!"他急急地从书桌上抓起什么扔出窗外,"明天同样时间!"
段瑞接住那团东西——是一张揉皱的素描纸,上面画满了他的脸。他刚躲进灌木丛,林澜的车就驶入了车库。
回家路上,段瑞小心地展开那张素描。纸上的自己或笑或沉思,每一笔都饱含深情。最下面有一行小字:「我用烧过的火柴杆画的。她撕了我的素描本,但撕不碎我的记忆。」
接下来的两周,段瑞每天放学后都会准时出现在那棵树下。他们发展出一套完整的暗号系统:一颗石子代表"我在",两颗代表"有危险别来",三颗则是"有重要东西给你"。
第十三天,段瑞照常来到树下,却发现江伊卧室的窗帘被换成了厚重的遮光布。他心头一紧,扔了三颗石子,却毫无反应。正当他准备冒险靠近时,后门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
江伊。
他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像纸,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画筒。段瑞几乎要冲出去,却被江伊的手势制止。只见他迅速将一个纸飞机投向树丛,然后无声地退回门内。
纸飞机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明晚七点,老地方,带着这个。」后面附着一把小小的钥匙图案——那是段瑞送他的生日礼物,可以打开学校后面一个废弃工具棚。
第二天晚上,段瑞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工具棚。里面堆满了破旧的体育器材,他清理出一小块空地,不安地等待着。七点整,门被轻轻推开,江伊闪了进来,脸上带着段瑞从未见过的决绝表情。
"我要走了,"他直接说,声音嘶哑却坚定,"今晚。"
段瑞瞪大眼睛:"去哪?"
"先不说这个。"江伊打开画筒,取出几幅画,"看,我完成了。"
那是四幅系列油画,题目叫《禁锢与自由》。第一幅是一个少年蜷缩在鸟笼里;第二幅是笼外伸来的无数双手;第三幅是少年用画笔撬开笼门;最后一幅则是展翅高飞的鸟儿,羽毛上却还沾着血迹。
"我用这些申请了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奖学金,"江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上周收到的回复,他们给了我全额奖学金和助教职位。"
段瑞震惊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
"这三个月,每天晚上。"江伊苦笑一声,"我妈以为我锁在房间里是听话了,其实我在画这些。"他顿了顿,"昨天她发现了我藏起来的录取通知书,撕了。还说要提前送我去巴黎,明天就走。"
段瑞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才注意到上面满是细小的伤痕和茧子:"你的手..."
"没什么,"江伊轻声说,"用裁纸刀削炭笔时划的。"他反握住段瑞的手,"我不能再等了。今晚她要去参加美术馆的晚宴,我打算趁那时候走。"
"你打算去哪?有地方住吗?钱够吗?"段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江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两年参赛的奖金我一直偷偷存着,够撑一阵子。我在艺术学院附近租了个小房间..."他突然停住,眼神闪烁,"段瑞,我...我不想连累你。"
"连累?"段瑞几乎要笑出来,"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吗?"他一把抱住江伊,感觉到对方瘦削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爸妈早就说了,只要你需要,我们家随时欢迎你。"
江伊在他肩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开他:"不,这次我要靠自己。至少...先证明我能独立生活。"他咬了咬嘴唇,"但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帮我保管这些画。"江伊小心地把画筒交给段瑞,"如果我带着它们,我妈一眼就能找到我。等我在那边安定下来,你再寄给我。"
段瑞接过画筒,感觉重若千钧:"至少让我送你。"
江伊摇摇头:"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订了今晚的火车,先到上海,再从那里飞纽约。"他看了看表,"我得回去了,趁她出门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紧紧拥抱,江伊的呼吸喷在段瑞颈间:"等我安顿好就联系你。用我们的小星星。"
段瑞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目送江伊消失在夜色中,他抱着画筒在工具棚里呆坐了许久,直到手机震动——母亲发来信息问他去哪了。
回家的路上,段瑞绕道去了那棵老槐树。借着月光,他在树干上刻了一颗大大的星星,然后小心地把江伊的画筒藏在了树洞深处。
第二天清晨,他还没起床,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接起来后,林澜冰冷的声音刺入耳膜:
"江伊是不是在你那里?"
段瑞瞬间清醒:"什么?他不是今天去巴黎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声几乎不像人类的尖啸:"他跑了!如果你敢窝藏他..."
段瑞挂断电话,手心全是汗。他打开窗户,晨光中,那棵老槐树静静伫立,树洞里的画筒安然无恙。他知道,此刻的江伊可能已经在千里之外,带着满身伤痕和一颗自由的心,飞向属于他的广阔天空。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些画,等待那颗小星星再次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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